第26章

夜色已深, 王寨裏,幾盞昏暗的燈掛在木樁上,守衛靠在氈帳邊, 昏昏欲睡。

林大文潛伏在暗處, 警惕四下打探之後, 不由得心一喜。

耳邊,響起趙寰先前的分析:“此處是金國,又是兵營, 守衛巡邏最嚴密之處, 當在完顏宗弼的院子。”

“我先前是沒得選,你們這次不要再用桐油。桐油氣味太重,兵營裏人多擁擠, 很快就會被發現。”

“用引火的松明子,林子裏很好找,到處都是, 燒起來不輸桐油。”

林大文心中對趙寰的佩服更甚, 暗自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謹慎,定不能出亂子。

再次仔細觀察之後, 林大文無聲朝身邊的同伴示意,率先弓著腰, 輕手輕腳往前沖去。

氈帳裏, 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 金兵睡得正沉。林大文與同伴分開,飛快沿著氈帳周圍撒上松明子。

五袋細碎的松明子, 被他們撒了個遍。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接連二三閃起。

旋即, 一點即燃的松明子,在地上轟然燃燒。火苗卷著氈帳,頃刻間,兵營變成了巨大的火場。

噼裏啪啦的燃燒聲,慘叫疾呼聲,接連二三響徹夜空。守衛被驚醒,他們連滾帶爬起身一瞧,三魂被嚇破了兩魂。

幾個金兵在往外奔跑,他們邊跑邊喊:“著火了,著火了!”

待他們跑得不見了,守衛方回過神,手忙腳亂招呼人救火,扯著嗓子喊:“去給元帥報信,去報信!”

空氣凜冽,夾雜著松油味,焦味,彌漫在夜空裏。

林大文竄出兵營,身後是混亂的嘶吼。他回轉頭,借著火的余光看向同伴。

清點人數之後,見他們還在不斷頻頻回望,急急低聲道:“快走,記住二十一娘的吩咐!”

同伴們心神一凜,趕緊趁亂出了王寨。外面接應的人等到他們出來,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往住處趕。

今夜,注定難以平靜。完顏宗賢等幾處兵營裏,接連二三起了火。

幾隊人馬回到了住處,在氈帳裏焦急等候的嚴郎中,擡起手清點著人數,“一,二......十四,十四!還有人呢缺誰?高順呢?高順......”

奔波勞碌了一晚,滴水未進。加上寒風一吹,漢子們幹燥的臉頰皸裂,嘴上溢出絲絲血跡。他們無心管這些,一起齊看向了祝榮。

祝榮與高順一伍,他眼眶血紅,滿臉的傷痛會晦澀。嘴張了張,說出來的每句話,都艱難無比。

“高順走在最後,我們放完火,按照原先的計劃準備撤退。兵營裏的金狗恰好跑了來,與高順遇上,他被抓住,金狗問他怎麽回事......”

祝榮閉了閉眼,眼前一片火紅。

高順回頭,朝他們這邊看了眼。祝榮這輩子,都忘不了他的眼神。

決絕,堅定,欣慰。

高順唇形動了動,臉上是解脫的笑容,與他們無聲道別。

很快,高順回轉身,用盡全身的力氣,拖著金兵,義無反顧撲進了熊熊烈火中。

許山平時與高順最熟,他神色慘痛,抹了把臉,低低道:“高順的女真語說得結巴,一說話就會露餡。他怕暴露,肯定是抱著了必死的決心。高順與我說過一次,他妻女都被金狗糟蹋了,找回來的當晚沒能撐過去。阿爹年邁,當時就一口氣沒能上來。他來不及給家人收斂下葬,就被金狗抓到了金國。”

他們來到金國的這些人,誰不是家破人亡。大家有個不成習俗的約定,彼此不說過往。

除了偶爾哀悼,莫名痛哭。實在苦得受不住,在崩潰的時候,會吐露一二。

祝榮說不出來什麽表情,他望著被擋住的燈盞,豆大的火光搖曳,眼前浮現出汴京城破時的過往。

他與高順一樣,和和美美的家,一下分崩離析。那段回憶太過苦痛,祝榮極少去想,一想,他就沒了活下去的力氣。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嚴郎中讀書多,他有時候得了一盞酒,吃了兩口後,就一遍遍念這兩句詩。

祝榮書讀得少,但他聽懂了這句詩,自認為比誰感觸都深。

金兵兵臨城下時,城裏不管權貴平民,皆大門緊閉。如同驚弓之鳥,不知災難什麽時候落到頭上。

但他們的門,依然沒能擋住開封府尹帶來兇神惡煞的幫兇。以及殺人如麻,如同惡鬼般的金兵。

所有人都沉默,哀傷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嚴郎中呐呐地道:“二十一娘呢,她可順利?”

*

屋內光影綽綽,趙寰朝著完顏希尹展顏一笑,笑容明媚燦爛。

完顏希尹覺著眼前一亮,又像是見鬼般,難以置信盯著趙寰,一下愣住了。他到底狡猾,很快就回過神,手撐著炕翻身躍起。

趙寰就等著這瞬間的機會,揉身撲上去。完顏希尹醜陋的肥胖身軀,此時不著寸縷,滑不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