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剛蒙蒙亮, 皇宮東南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隊。

衣衫襤褸的大宋百姓,推著獨輪板車, 拉著柴火, 米面吃食等送進皇宮, 以供新登基的完顏亶享用。

金兵守在宮墻門邊,舉著鞭子大聲吆喝,不時耀武揚威揮舞一鞭子, 抽在百姓身上, 罵道:“賤奴,再管不好豬拉糞便,你得給我舔幹凈!”

被強行奴役的百姓們, 神色麻木朝前面挪去。隊伍裏不時傳來幾聲求饒聲,痛呼聲。

趙寰走了一段路,全身又痛又累, 實在是快撐不住了。她隱匿在宮墻的轉角, 一邊深深喘息歇氣,一邊集中精力觀察著前面隊伍的狀況。

這時,金兵的鞭子抽到了一頭豬身上。豬嗷嗚嚎叫一聲, 撒開蹄子橫沖直撞。其他豬羊嗷嗷亂叫,跟著亂跑亂竄, 隊伍一下開始混亂。

排在後面的一大車柴禾被撞翻, 送柴的老翁急得不行。金兵向來兇狠, 他生怕被金兵鞭打,趕忙用力擡起翻倒的板車, 彎腰撿起散落在地的柴禾。

一雙凍得紅彤彤,長了凍瘡, 青紫交加的手,出現在老翁面前。他疑惑擡頭望去,看到一張慘白的面孔,頓時愣了下。

“老翁,勞煩幫我一幫。”趙寰低聲說了句,飛快將柴摟在懷裏。側身避過金兵的視線,爬上板車蹲著,將柴禾蓋往頭上蓋。

老翁呆了一呆,布滿風霜的臉上,憐憫閃過。

山河破碎,百姓苦,更苦的是女人。

趙寰蜷縮在車上,老翁慌張四顧,繼續拾撿起柴禾往車上堆,有意無意將她擋住了。

老翁前面的中年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上面裝著貴重的佐料。他一直小心翼翼把著車把手不敢放松,避開了奔逃的豬羊。

趙寰上車時,漢子無意回頭,余光恰好瞄見了。他怔楞了下,連忙轉回頭,裝作沒看見。

過了會,漢子搖了搖頭,望著遠方清灰色的天空,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神色漸漸變得悲苦。

金兵見隊伍亂起來,氣急敗壞跑上前,舉著刀大聲呵斥道:“都給我老實點,否則,一刀砍了你們這些賤奴的頭!”

柴禾比較粗,趙寰的身子還有一半露在外面。眼見金兵舉著明晃晃的刀,快跑到了車前。

老翁嚇得臉色發白,手顫抖著,連柴禾都摟不住,嘩啦啦掉了一地。

趙寰閉了閉眼,心一橫,緊握住了短刀。

這時,趙寰眼前一黑,一個破麻袋,蓋在了柴禾上。

中年漢子拼命克制住心裏的慌亂,小心翼翼擺放車上的袋子,含糊念叨了幾句:“佐料可不能弄撒了,貴得很。”

金兵帶著煞氣,從中年漢子身邊經過,看到老翁掉了一地的柴禾,刀鞘一揚,哇啦啦怒斥:“快些收好,耽誤了事,砍掉你腦袋!”

老翁縮起脖子躲到一旁,大氣不敢出,飛快揀著地上的柴禾。金兵氣不過,一腳揣在了車轅上,罵道:“真是一群廢物!”

柴禾晃悠悠,連帶著板車一起嘩啦啦抖動。老翁直嚇得連呼吸都快停滯了,盯著柴禾全身僵直。

金兵看了眼老翁,順手一刀砍在了柴禾上撒氣,“大宋全都是廢人,連豬都看不住!”他罵罵咧咧走了過去,扯著嗓子罵起了別的百姓。

一根柴禾,恰刺透趙寰的破衣衫,腹部一麻一痛。她死命咬住牙關,拔出柴禾,痛得冷汗淋漓。手捂上腹部,指尖黏膩溫熱,有血慢慢溢出。

所幸沒多時,車轅吱呀作響,緩緩動起來,老翁推著板車進了東南門。

趙寰躲在柴禾中,有氣無力從縫隙中朝外打量,蒼白的臉上浮起了苦中作樂的笑。

如今天已經亮了,她曾在夜裏翻了好幾次的東南宮門,在白日以這種方式進了來。

老翁將柴禾推到了禦膳房堆放柴禾處,管事的婆子瞥了眼,便走到了一旁,使喚他卸車,將柴禾碼放好。

四周無人,老翁忙掀開柴禾,上下打量著趙寰,看到她腹部氤氳開的血跡,緊張驚呼道:“小娘子,你受傷了!”

“我沒事,萬幸還活著,有勞老翁。”趙寰挪動著下車,老翁見她痛得緊皺起眉頭,道了聲得罪,上前攙扶了一把。

趙寰站穩之後,曲膝福了福,道:“老翁,我叫趙寰,大宋人,家裏姊妹排行二十一。今日多得你,加上無名郎君援手,方救了我的命。只如今,我不知能否報答你,不敢輕易許諾,但我會永遠記住今日之恩。老翁,敢問你的尊姓大名?”

家中女兒能排行二十一,除了趙家皇室,流落在金國的,再也找不出別人。老翁心頭說不出的滋味,曾經貴不可言的帝姬小娘子,都過的是什麽日子!

老翁沒敢多問,趙寰為何躲在柴禾中偷偷溜進宮,嘆息了聲,絮絮叨叨道:“你我皆是苦命人,不過隨便搭把手罷了,哪值當得你道謝。老漢叫陳三,也是大宋人,以前就是種地的莊稼人。金人攻破汴京,帶了無數的小娘子,太上皇,皇上他們上大都,我被抓了來替他們幹活。離鄉好幾年啦,都不容易,不容易。以後不曉得可還能回到大宋。落葉歸鄉,人死後會回魂,我這魂魄,得散嘍,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