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汪伯彥上了年紀, 趕路奔波,早累得面無人色,站著晃悠悠, 腿不住顫抖。

偏生趙寰懶洋洋靠在圈椅裏, 自他進大殿起, 未曾見過一滴茶水,連坐都未請他坐。

趙寰就那副不鹹不淡地模樣,居高臨下俯瞰著他。

汪伯彥曾高居丞相之位, 接連受到趙佶趙恒趙構器重, 早已不曾受過這等的怠慢,心中的不滿與怒意,逐漸加深。

趙寰將旨意隨意一扔, 端起茶碗吃了口水,緩緩問道:“韋氏呢?”

汪伯彥一頓,韋氏被完顏宗弼送了回去。只她已瘋癲, 連趙構都認不出。

趙寰救出那麽多人, 只偏生丟下了韋氏。當時趙構就懊惱不已,傷心大哭一場,百官勸說許久, 他方勉強好起來。

趙構面對著瘋了的親娘,偏生這個親娘, 還是一國的太後。吃了啞巴虧, 這份仇如何能過去。

主憂臣辱, 汪伯彥如何肯放過這個機會,他主動建言, 請纓領了這份差事。

只韋氏的事情,汪伯彥卻不好在這個時候提出來。畢竟救不救韋氏, 任誰說了去,都不是趙寰的責任。罵她不孝不忠,趙構這個親生兒子,總得被牽連一二。

韋氏的事情,趙寰不過隨口一提罷了。見汪伯彥的反應,她大致猜出了些,肯定是趙構不願意提及的事情。

趙寰笑了下,好奇問道:“汪少傅,靖康之恥時,你家中姊妹妻女兒媳們,可有被送去抵債?”

汪伯彥神色微不可查變了變,當時他身為趙佶趙恒寵幸的大臣,金人自不會放過他。

所幸他的母親早沒了,妻子已老,逃過了一劫。只有一孫女與外孫女,則被送入了金兵營寨。

趙寰道:“汪少傅,你知曉我救出了被你們拿去抵債的小娘子們,既然你來了,你就不先問一句,她們受了什麽樣的罪,如今可還活著?”

汪伯彥的臉皮抽搐了幾下,義正言辭道:“大宋陷入了危難,她們身為大宋人,自當為大宋盡一份力,生死何計!且,她們若有志氣,就當以死明志,保全貞潔!”

趙寰早就知曉文人的無恥,聽到汪伯彥的說辭,還是感概他能無恥到如此地步。

汪伯彥家貧,辛辛苦苦考中進士之後,只做了主薄。他豈能甘願,削尖腦袋往上爬。能在趙佶趙恒面前露臉,足以見其鉆營的本事。

趙桓繼位之後,汪伯彥獻上了《河北邊防十策》,裏面的內容,不外乎是割地,稱臣,給付歲幣等手段。

趙佶趙恒皆被金人俘虜之後,汪伯彥馬上轉投趙構,爭取從龍之功。他極力阻止宗澤抗金,勸說皇室南下,放棄北地。定下以長江為界,朝廷偏安南邊,苟且偷生的策略。

秦檜曾是他的學生,無恥果真是一脈相承。

趙寰笑了起來,笑意卻不達眼底,道:“身為大宋人,都當為大宋的河山出一份力,汪少傅這句話,聽起來倒像是人話。不過,汪少傅,你不抗金,勸說皇室南下,丟棄大宋的北邊江山。你覺著,這可是在為大宋江山出力?”

汪伯彥氣得一拂衣袖,輕蔑地道:“柔福帝姬說得倒輕巧,守,如何守,拿什麽守?若是能用嘴皮子守住,倒好了!真是婦人之見!”

趙寰平靜地道:“宗澤將軍能守住,宗澤將軍去世之後,還有他手底下的將士,比如嶽飛,另外還有韓世忠,劉光世。張俊雖心胸狹窄容不得人,又貪圖富貴,他打仗卻不錯。把他們四人放在京東西一線,舉大宋上下之力支持,完顏氏能打得你們像是喪家犬一樣,到處逃竄?汪伯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你找什麽借口呢?你殺了歐陽澈,只因他罵趙構不配為帝,你看,你就是畜生,貪圖榮華富貴的畜生。”

她擡手一指,“汪伯彥,你看看眼前,你所站之地,是曾經遼國的皇宮。我,如今坐在這裏。”

汪伯彥受了奇恥大辱,氣得發抖,神色陰毒狠狠盯著趙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就算氣得半死,也只能咬牙死忍。

趙寰拔高了些聲音,清脆地道:“汪伯彥、你為何不死,不為大宋捐軀明志呢,最該死的,不是你麽?”

汪伯彥猛地擡頭看向趙寰,他顫巍巍指著她,老淚縱橫道:“老臣奉旨前來迎接帝姬娘娘們歸家,卻受帝姬這般侮辱,老臣對不住官家,實在是有辱使命啊!先前朝廷上都說,帝姬弑父弑兄,早有異心。老臣還不肯相信,帝姬身為趙氏皇族,怎能列祖列宗,做出與金人一般的事情,分裂大宋疆土。莫非,帝姬果真想要擁兵自立為王麽?”

趙寰不理會汪伯彥的哭訴,更沒順著他的話走,亦不給他狡辯的機會,繼續追問道:“最該死的,不是你麽?汪少傅,你還沒回答我這句話呢。”

汪伯彥又要繼續哭,趙寰揚聲打斷了他:“汪伯彥,你極力阻攔武將抗金,與金人搖尾乞憐。前面兩位主子沒了,馬上轉頭新主子,爭搶功勞。你且說說看,你是不是該死?你的十策,可敢在朗朗乾坤下,當著北地無數百姓的面,當著從金兵手中,死裏逃生所有人的面,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