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今日的太陽尤為明媚, 翠微堂的辛夷花含苞待放,滿樹繁花。

明明惠風和暢,邢秉懿卻覺著比在大都時的凜冬還要冷。寒意從骨骼縫裏簌簌往外冒, 從腳底心, 直沖上腦門。

趙金姑哭得暈死了過去, 躺在錦被裏,秀眉緊蹙成一團。雙眼緊閉,眼淚從眼角滾落, 痛苦不堪。

邢秉懿如尊石像般, 一動不動坐在床榻前。她沒有哭,她也想哭,但她極力隱忍, 她不能哭。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響起宮女此起彼伏的請安,接著是地動山搖的腳步聲。哐當嘩啦, 案幾翻到在地, 瓷器碎裂。

邢秉懿直直站起身,從臥房走出去,屋內已經一片狼藉。

趙構發瘋般, 在屋內挪騰著打砸。冠冕上的珠子晃動,不時露出他猙獰的面容。

“你個賤婦!你故意放走了她, 找死!”趙構看到邢秉懿, 兇神惡煞撲向她, 揮舞拳頭就打。

邢秉懿面無表情,偏頭閃開了。趙構太用力, 一下往前栽倒,差點沒收住腳步, 一下摔個狗吃屎。

這下,趙構被徹底激怒,待站穩腳步,隨手撿了個花瓶,抱著就朝她砸去。

以前趙構也學過騎馬射箭,皇子學君子六藝,不過是花架子。先生吹噓一番,彼此皆大歡喜。

近幾年要不忙於逃命,要不為了朝政心力交瘁。為了醫治不能人道,吃了數不清的藥與補湯,身子倒胖了許多,就是虛得很。

花瓶還沒沾到刑秉懿的衣角,就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刑秉懿奔到屏風邊,取下放在屏風中做擺設的劍,抽劍出鞘,一言不發悶聲揮劍亂砍。

劍未開刃,砍在花梨木的條案上,竟也有了幾分金戈鐵馬的況味。

趙構站在那裏,驚恐地看著瘋癲中的邢秉懿。宮女們聽到屋內的動靜,戰戰兢兢探頭進來一瞧,忽地一下又散開。自顧自躲開,生怕被殺了滅口。

邢秉懿渾身散發著殺氣,手上的劍帶著一陣疾風,直撲趙構的面門。他嚇得臉色大變,蹬蹬瞪連退幾步,失聲道:“大膽,你莫非想弑君!”

“弑君!”邢秉懿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仰天大笑起來,“你弑母,殺女,如今還要殺妻!來啊!來啊!”

邢秉懿真不想活了,揮下第一劍的時候,她就感到了久違的暢快。

步步逼近趙構,將劍朝地上一頓,撞擊在青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金石相撞聲。

“趙九郎,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從浣衣院那個魔窟逃了出來!你以為像是吳貴妃那樣穿身戎裝做做樣子,像你被金賊追著抱頭鼠竄,身邊一大堆勤王的兵丁去替你送死,護著你登上了大典!”

趙構瞠目結舌望著邢秉懿,眼珠子都快突出眼眶,重復著道:“你瘋了,你瘋了......”

“我是與金賊拼命,用命殺出來的!”邢秉懿繼續向前,逼得趙構背靠著墻,紮著手不敢動彈:“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趙構平時從沒將邢秉懿放在心上,她仰仗著他的鼻息而活。雖為皇後,只要他一個示意,她就是被關在籠中,無法動彈的鳥雀而已。

沒曾想,邢秉懿突然發了狠。趙構驚詫得什麽都忘了,嘴裏無意識重復著那幾句話。

邢秉懿雙眼冒著寒意,聲音冷得直教趙構起雞皮疙瘩;“你不是要來找我算賬嗎,你來啊,我就在這裏,哪兒都不去!你殺了我,殺了三十二娘,你以為你身下的龍椅能坐得安穩!”

“可笑!你不孝不仁不義,君王失德!”邢秉懿冷笑連連,幸災樂禍地道:“趙謹趙訓還活著呢!”

趙佶趙桓死了,趙構松了口大氣。可趙桓的兩個兒子還在,趙構對他們的提防,僅次於趙寰。

趙構呼哧喘息,珠子在面前晃動不停,叮當作響。

邢秉懿看得厭煩,伸手一把扯去,連帶著冠冕,朝著地上隨手一扔。

趙構頭上的玉冠歪到一旁,看上去滑稽又蠢俗。他緊貼著墻,大聲喘息著,卻一動不敢動。

邢秉懿瘋了,她真想要殺人。她們這群女人,真從屍山血海中廝殺了出來!

邢秉懿輕蔑地道:“你睜大你那沒用的狗眼,出去臨安城瞧瞧,去聽聽民意!你又蠢又壞,自以為是,以為你有兵,你是皇帝,所有人都得聽你的號令。你讓人生就生,讓人死就死,做你的春秋大夢!”

趙構手都氣得發抖,喉嚨腥甜,眼前直陣陣發黑。

她莫非被臟東西上身了,是了,她肯定是!仁宗被郭皇後打了巴掌,皇後一個比一個厲害。刑秉懿先前還端莊賢淑,如今一下就露出了本來面目。

大宋後宮風水不好,皇帝就不該立皇後!

刑秉懿嘲諷地道:“是啊,你還有一群與你一樣,貪得無厭的蠹蟲百官!你莫非不知,那杜充手上沾著多少人命,近百萬啊,近半萬!你居然還能任用他為相,趙九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不怕那些冤魂,來找你索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