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大內皇宮, 除了中軸線上的福寧殿與華宮,便屬翠寒堂最為華麗氣派。正面對著萬松嶺,庭院種滿了奇花異草, 四季風景如畫。

新帝上位, 趙構退居太上皇, 從福寧殿搬到了翠寒堂居住。

趙構作為太上皇,按照規矩應當不居禁中,翠寒堂本是吳太妃的寢宮, 她向來溫柔小意, 深得聖心,便由她貼身伺候,讓趙構的身子能早日好轉。

一走進翠寒堂, 冬日裏的庭院,照樣郁郁蔥蔥。天氣暖和,濃綠的茶花上, 甚至還冒出了零星的花骨朵。

穿過暖廡遊廊走進正殿, 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除此之外,藥味中還夾雜著膿瘡腐爛後的腥臭味, 尿騷味。

吳貴妃枯坐在羅漢塌前的杌子上,聽到腳步聲, 她緩緩擡起僵硬的頭, 木呆呆看向來人。枯瘦的臉上布滿了皺紋, 像是放久失去新鮮的瓜果,再也沒了從前的水靈嬌艷。

太陽透過窗欞, 照在吳貴妃的鬢角。邢秉懿看到那裏銀絲閃動,她緩緩笑起來, 喟嘆道:“吳貴妃還年輕呢,頭發竟然也白了啊。”

吳貴妃手下意識擡起撫上鬢角,很快就垂下來,雙眸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死死盯著邢秉懿。

若不是她,自己哪用與臭烘烘的活死人呆在一起。娘家親人靠著她恩蔭得來的差使,如今不是被調往清水衙門做些閑差,就是被罷了官。

大好的青春年華,就這般蹉跎在了比地獄還不如的深宮中。

邢秉懿並不將吳貴妃的恨意放在心上,她如今大度得很。

如同以前的吳貴妃一樣,身居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當然能做到大度寬容,得到世人的紛紛稱贊。

吳貴妃根本不知何為苦難,邢秉懿從未缺過她的吃穿用度。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伺候一個癱瘓在床的太上皇,比起伺候生病之前的趙構,不知要輕松多少倍。

從高高在上一朝跌落,有人會粉身碎骨,吳貴妃便是這種人。

吳貴妃以為這般的日子,就算折辱了。真正的折辱,除了心,還有身。

當尊嚴全無,還食不果腹的時候,根本無暇思索太多,只會想著如何能活下來。

虧得她還想撫養皇子,爭權奪勢。她的所有榮辱,都系在男人身上,

她拿什麽與自己爭?

何況是爭一個涼薄男人手指縫漏出來的那點恩惠,跟賞小貓小狗一樣。

要爭,就要爭天下!

邢秉懿感到意興闌珊,同時心潮澎湃,對吳貴妃擡了擡手:“你出去吧。”

吳貴妃抿了抿唇,想要反抗,馮溢無聲無息走了上前,躬身對她陰惻惻道:“太妃娘娘,請隨小的來吧。”

馮溢的話如冬日陰雨天氣的風,直浸入骨髓。吳貴妃不禁打了個寒噤,忙急匆匆大步走了出去。

馮溢朝邢秉懿恭敬施禮,躬身打開了窗欞透風,袖著手守在了殿前。

趙構半躺在塌幾上,睜著腫泡眼,不錯眼看著她們。

在屋子裏躺太久,補品補湯不斷,又久未見太陽,趙構的臉猶如發面饅頭,皮似乎快要被撐開,白得可怖。

邢秉懿在塌前坐下,對趙構笑道:“見到你寵愛的妃子受了欺負,是不是很替她心疼?”

趙構如死人那般躺著,呼吸急促了幾分。

邢秉懿笑容滿面,親昵地道:“你看你,太醫說了你不宜動怒,你總不聽,怪不得好不了呢。不過,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你當上了皇帝,又成了太上皇,身份天下頂頂尊貴,珍饈佳肴,錦衣華服,你已得償所願,不正是合了你的意。”

趙構的眼裏,終於有了幾分反應,他拼命睜大眼睛,眼珠都快突出眼眶。興許是太過用力,眼睛漸漸赤紅。

邢秉懿笑了聲,拿出《大宋朝報》,慢慢展開放在趙構眼前,道:“你看,二十一娘愈發強勢了,她要殺了那些作亂的糧商權貴呢。”

趙構眼珠子縮回眼眶,停留在朱紅的大字上。

邢秉懿待到他看完,將報放在一旁,嘖嘖道:“二十一娘口氣忒大了些,先前在朝堂上,有朝臣以死進諫,要南邊對抗北地的指手畫腳。真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你看,我有什麽辦法呢?我什麽都不用做,他們自然會替我做了。”

趙構愣愣看著邢秉懿,她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輕蔑地道:“以前啊,你在朝堂上費盡心思,可朝臣們還是心思各異。這下你瞧見了吧,你壓根就是個自以為是的大蠢貨!”

趙構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如困獸那般,沙啞吐出語焉不詳的聲音。

邢秉懿眉頭微皺,毫不猶豫揚起手掌。

“啪”地一聲,趙構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涎水流成了一道長線,嚎喪聲音更大了。

邢秉懿掏出帕子,慢吞吞擦拭著手,冷冰冰呵斥道:“閉嘴!”

趙構抽搐了下,很快就沒了聲音,驚恐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