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韓世忠與梁夫人早早用完了晚飯, 坐在一起吃茶消食。明日一早,他們要搬到臨安西郊莊子去住,梁夫人放心不下, 放下茶盞起身去清點行囊。

韓世忠端著茶盞, 翹著二郎腿看熱鬧, 笑道:“莊子裏什麽都不缺,菜蔬糧食皆可以自己種。餓不著,你擔心甚, 都忙庫了好幾日, 快過來坐著歇口氣吧。”

梁夫人白了他一眼,嗆道:“你會種地,還是我會種地?再說, 我是去看兵器。這宅子得還給朝廷,以後賜給別人,拉下就沒了。”

韓世忠被升為樞密使, 看似升官, 實則解了他的兵權,神色不由得黯然了幾分,長長嘆道:“刀槍應當都生銹了。”

梁夫人見他心情不好, 便沒再多嗆他,轉身朝外走去。

這時, 管事提著長衫下擺, 急匆匆跑上前, 緊張地道:“夫人,郡王爺, 太後娘娘駕到。”

屋內的韓世忠愣了下,虎背熊腰粗壯的身子, 以不可思議的靈活騰空而起,一溜煙奔出屋,道:“我得病了。夫人你見一見。”

梁夫人本來也在怔忪中,反倒被韓世忠逗笑了,嗔怪地道:“站住!你給我回來!”

韓世忠馬上停下了腳步,郁悶走回來,煩躁地道:“見吧見吧,唉!”

邢秉懿既然親臨,裝病是裝不過去了。

梁夫人與管家一起往外走去,韓世忠見狀,只能耷拉著腦袋跟了上前。梁夫人回頭,他馬上挺直了身,打起精神,臉上堆滿了僵硬地假笑。

梁夫人看得好笑,無奈且隨了他去。到了大門邊,韓世忠吩咐管事開正門,躬身肅立。

軟轎停下,黃尚宮扶著邢秉懿下來,她穿著常服,對著見禮的韓世忠與梁夫人擡手,親切地道:“郡王爺與夫人快快請起,貿然登門打擾,實屬唐突了。”

韓世忠忙道不敢,側身將邢秉懿迎進正廳。管家上了茶,梁夫人親自前去接過,低聲對管家道:“太後娘娘微服私訪,你且去叮囑好府裏的下人,不許亂嚼舌根!”

管家忙應下,梁夫人端了茶盞上前,恭敬地道:“太後娘娘請吃茶。”

邢秉懿頷首道了謝,她坐在上首,韓世忠坐在右下首,便留梁夫人坐在了桌下首,含笑打量著,誇贊道:“這些年少見梁夫人進宮,真是威武英氣不減當年。”

梁夫人不喜宮宴的繁文縟節,加之她出身營口歌伎,貴夫人言語之間,經常拐著彎奚落,她便經常稱病不願進宮。邢秉懿這般一說,不免尷尬了起來。

邢秉懿笑道:“我也不喜歡宮宴,一年到頭來,各種節慶筵席不斷,真是能累死人。你看我頭上的白發,大半都是筵席累的,換作我是梁夫人,也得找借口不進宮。”

梁夫人怔楞住,頗為意外看向韓世忠,見他濃眉微擰,看上去同樣一臉茫然。

邢秉懿眼眶漸漸泛紅,苦笑著道:“夫人自小命運多舛,受家族連累,被沒入教坊司,成了官妓。我是受國破家亡之苦,被送入了金賊營寨,受盡了折辱。梁夫人所遭受的磨難,與我比起來,各有各的苦罷了。朝堂與民間私底下對我的編排,我都清楚得很。我們都是女子,被人拿來編排,鄙夷,譏諷。以前我憤怒過,後來轉念一想,世情如此,且隨他們去吧。”

梁夫人聽得心情很是低落,自小家道敗落之後,雖說她始終不屈不撓,努力上進。到底身為官妓,如飄零的浮萍,無依無靠,常常被送去伺候達官權貴。遇到君子斯文些的還好過,多遇到的,則是粗魯下作的男人,每每令她生不如死。

幸虧後來遇到了韓世忠,可他早已有妻妾。她就算再有本事,起初亦只能委身為妾,遭受過無數的冷落與白眼。

邢秉懿在金兵營寨的遭遇,梁夫人不敢去深想。望著她白了的頭,難得生出了一絲惺惺相惜來,難過地道:“這些年來,太後娘娘辛苦了。”

邢秉懿故作堅強,擠出了絲笑,道:“我經常想,哪怕是前世造了再大的孽,也該贖清楚了,以後定會變好,梁夫人也當如這般想,你與郡王爺,夫妻和美,眼下是熬出頭啦。何況梁夫人以前英勇聰慧,我除了佩服之外,還很欣慰。我們這些女人啊,總算有不甘於命之人,哪怕深陷泥潭,也能再次立起來。”

梁夫人拿帕子蘸去眼角的淚,心有戚戚焉道:“可不是,太後娘娘比我厲害,聽說以前也打過仗呢。”

邢秉懿神色向往,似乎在回憶以前,道:“是打過幾次,我身子不好,後來就去做了些文官的差使,不能與梁夫人比。梁夫人這些年在府裏,應當也懷念曾經在戰場的時日吧?我哪怕身子不行,只要想起打仗的時候,依舊會心潮澎湃。”

梁夫人眼神一亮,激動地道:“在後宅的日子,安穩歸安穩,終是太過無聊了。我時常想著,能出去做些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