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元貞透過後窗上的小洞,觀察著明雪霽。

她縮在臥房門外頭不敢進去已經好一陣子了,也許是站得太久了傷口疼,那只腳稍稍蜷著,只用腳跟點地,腳掌擡起一點,繡鞋是灰白的顏色,乍一看,像毛茸茸的兔子的腳。

她整個人也像兔子一樣,軟,茸,看著就很好欺負。

莫名地,元貞搓了下手指,想起數日之前,殘留在指尖上她肌膚的觸覺。

竹簾子終於一動,明雪霽怯生生地挪進了臥房。

元貞湊近一些看著。她似乎很怕,一直扶著墻,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著。那只傷腳縮在身後,手扯著裙裾,極力遮掩。她一雙軟軟的眼睛四下裏查看,看墻角,看桌角,又看床背後,最後突然像受了驚嚇一樣,猛地擡頭看房梁。

元貞不由自主勾起了薄唇。她在找他,她大概以為他還在臥房裏吧。

房梁上,自然是空蕩蕩的,她滿臉的緊張跟著放松,依舊仰著臉往上看著,從額頭到鼻尖下巴,再到細長的頸子,勾出一條起伏流麗的曲線。

很白,很軟。明明那麽瘦,為什麽摸上去,都是軟軟的肉。

她又開始動了,慢慢的,一點點靠近後窗。元貞沒有動,甚至還往前湊了湊。假如她發現了窗紙上的洞,假如她湊過來看——那就會發現窗外的他。她大概會驚慌失措,像兔子一樣跳起來逃跑。

唇角勾著,這樣孩童般頑劣而趣味的心態,他似乎,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她還在往前,越來越近。元貞等待著。

可是突然,她撞到了椅子腿,是那只受傷的腳。很疼吧,她蹲著身子,紅紅的唇委屈地皺起來,又用手去揉。

那只腳,比她的手大不了多少,很白,很軟。

元貞猛地撤身離開。

氣息有些怪異地淩亂,慢慢走過屋後,墻角處一叢杜若,青枝綠葉簇擁出一串串嬌弱的白花,袍袖拂過,元貞折下一朵。

軟軟小小,白色的花瓣,指尖一拈,暗香的汁液流出。

“王爺,”有侍衛無聲無息從墻頭落下,雙手奉上一封密函,“燕北急報。”

元貞擦掉指尖的濕意,接過來掃了一眼,神色鄭重起來。

一躍掠過高墻,找到廖延:“我去燕北一趟。”

廖延吃了一驚:“出了什麽事?”

元貞漆黑的眸子瞬了瞬,唇邊帶出冷笑:“皇帝派了密使去戎狄。”

廖延想問又不敢問,見他轉身離開,連忙緊追幾步:“皇帝這邊怎麽報?”

“就說我頭疾犯了,不見人。”元貞已經走遠了,聲音遙遙傳來,“宮裏你看著,還有,西花園那個,弄她出來。”

半個時辰後王府典史阮凱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廖延正掩了內院的門走出來:“王爺頭疾復發,這幾天休息,不見人。”

元貞有頭疾,每次發作總要兩三天才能完全平復,阮凱挑不出毛病,望著門窗鎖閉的院落,也只得罷了。

明府,詩會。

計延宗寫到一半擡頭,看見遠處淡淡的炊煙,廚房正在準備午飯。

想起從前在鄉下,每到這時候家裏總會升起炊煙,明雪霽系著圍裙戴著袖套在廚房忙碌,偶爾他過去看一眼,她會放下手裏的活向他笑,額前的頭發汗濕了,絲絲縷縷垂下。

可現在,她竟然要跟他和離,簡直瘋了。

“英哥,”明素心頭一個做完,歡歡喜喜拿給他看,“你看我做的好不好?”

“素心做的,必定是極好的。”周慕深搶先一步開了口。

計延宗看他一眼,笑了下。婚事還沒向外透露,周慕深還不知道他馬上要娶明素心。周慕深前陣子已經定親了,他應該是知道家裏不可能讓他娶明素心,所以從來沒流露過這個意思,但他這些天裏對明素心明顯是殷勤中透著歉疚,連帶著對他,也比對旁人親熱許多。

可真是,妙呀。

“英哥,你快看看嘛。”明素心笑著催促。

計延宗接過來掃了一眼。論人物明素心不差什麽,才情在女子中也算好的,可惜明家門戶太低,當年之所以能攀上計家,都是因為計家剛到京城,還沒站穩腳跟的緣故,一旦錯過,再想找個差不多的並不容易,也就難怪這三年裏,明素心的婚事一直空懸。

余光瞥見明孟元匆匆走來,挨個跟眾人打了招呼,又叫明素心:“二妹,你跟我去見趟父親,有些事。”

有什麽事呢?計延宗放下手裏的詩,吩咐明素心:“你去吧。”

明素心不想走,但他已經發了話,也只得跟過去,又回頭向他笑:“英哥,你不許背著我評詩,等我回來咱們再評。”

計延宗點點頭,看她跟在明孟元身後,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了。

明孟元穿過垂花門,看看左右無人,連忙壓低了聲音:“二妹,我跟你說個好消息,姐姐同意和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