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熱的天,明雪霽卻陡然覺得一陣冷,看見他深得不見底的眼睛裏,自己小小的影子。

帶著審視,默無聲息的壓迫,讓她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

不該甩開他的手,更不該一路上一句話都不說,露出了破綻。極力壓下緊張,低著聲音喚他:“宗郎。”

宗郎。計延宗已經很久沒聽她這麽叫自己了,此時突然聽見,有種隔世的恍惚,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依舊是從前的順從聽話:“怎麽了?”

計延宗看她,許久:“沒什麽。”

握緊她的手一起穿過花園,走回院裏,看見張氏眼巴巴地迎上來,一雙眼直往他身後瞄:“延宗啊,你從你丈人家裏回來的?你丈人沒讓你給我捎東西過來?”

計延宗能感覺握在手裏的手突然一顫,明雪霽搶在前頭,急急回答:“我們從王府那邊回來的,相公沒帶什麽東西。”

計延宗盯著她。她的手還有些抖,她眼睛不自覺地眨著,他太了解她,她在緊張,緊張到了極點。她果然有事情瞞著他。

計延宗壓下湧動的情緒:“方才臨走時,嶽丈說……”

他突然頓住,看見張氏興奮放大的瞳孔,看見明雪霽因為緊張微微張開的唇,他握著的手出了汗,濕、涼,像鄉下河裏頭,頭發絲一樣細軟的水草。

這件事情,跟張氏有關,還很可能跟明家有關。微微眯了眯眼:“嶽丈說,要我忙完了再過去一趟。”

“哦,要下次啊。”張氏一陣失望。

“母親很著急嗎?”計延宗慢慢說著,勾著她的話,“是什麽東西?著急的話我這就過去問問嶽丈。”

“是……”

“娘,”計延宗聽見明雪霽又開了口,搶在張氏之前,“相公剛回來,忙了一天了,讓他歇歇吧。”

所以這件事,她瞞著他的事,張氏知道。她慌成這樣,以至於不顧禮儀孝道一再打斷張氏的話,就是怕張氏說漏了嘴。計延宗垂目看她,看過無數次的臉,柔軟幹凈,好像永遠都不會沾染塵世肮臟的一張臉。居然在欺瞞他。松開明雪霽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跟母親還有些事情要商議。”

他擡步就走,明雪霽急急向張氏遞著眼色,見他不偏不倚隔在中間,恰好擋住視線,張氏一丁點兒也沒看見。

張氏,會說漏嘴嗎?明雪霽惶急著,又拼命穩住。張氏太急了,就算明孟元說服了明家,也不可能現在就給謝禮,更不可能讓計延宗捎回來,突然送那麽多東西過來,計延宗怎麽可能不起疑心?

卻見計延宗突然回頭,漆黑一雙眼陰沉沉的,死死盯著她。明雪霽心裏一跳,連忙轉身往回走。

計延宗默默看著,她很慌,雖然已經極力掩飾了,但她心思太淺,又怎麽能掩飾得好。她有事瞞著他,重要的事,牽扯到張氏和明家。會是什麽事?

轉回頭問張氏:“母親著急要什麽東西?”

“沒什麽,我就是隨口問一句,”張氏到這時候也有點反應過來了,連忙掩飾,“想著上回你丈人不是送了那麽多東西嘛,這看看就到七月十五了,說不定又要送什麽東西給咱們。”

可明睿從不是什麽大方的人,中元節也從沒有送禮的習俗。計延宗垂著眼:“這兩天雪娘有沒有見過別人?”

明雪霽快步走回臥房,心裏砰砰亂跳著,計延宗那陰沉沉的眼神始終揮之不去,難道他發現了什麽?明雪霽緊張地坐不住,在屋裏來來回回走動,他現在是不是在追問張氏?他心機深沉性子又敏銳,張氏能瞞得過他嗎?

額頭上一下子出了汗。如果張氏瞞不住,那麽她和離的事,就沒指望了。她這輩子只能像母親那樣痛苦煎熬,無聲無息死在後宅。

不,她會比母親更慘,母親是妻,如今,他們要她做妾。

明雪霽痙攣似的,攥緊了拳。修得短短的指甲掐著手心,在恐慌害怕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氣,憑什麽?

門簾子一動,計延宗回來了。

明雪霽猛地回過神來,連忙站定,看見計延宗一步步走來,停在簾外。

竹簾子密密的縫隙擋住他的臉,明雪霽看不清他的神情,強撐著鎮定下來:“娘都跟你說了什麽?”

竹簾子掀開一條縫,露出淡綠袍的下擺,計延宗上半身依舊隱在簾子後頭:“沒說什麽。”

明雪霽總覺得他躲在那裏觀察她,咬著嘴唇不敢動,噠,簾子放下,計延宗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平日裏那副從容溫和的模樣,方才那陰沉沉的一瞥仿佛只是她眼花,他慢慢走來,擡手搭上她的肩:“你頭發亂了,坐下我給你梳梳。”

按著她在桌前坐下,手指慢慢撫過她薄薄的夏衫,看見她白皙的後頸上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果然在厭惡他,厭惡到惡心,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可她還裝作向他認錯,裝得像從那樣什麽都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