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厚厚的鐵門打開了, 元貞一言不發,看著元再思扶顧銘翀進來,房裏除了床便沒有別的能坐的地方,顧銘翀在床上坐下, 元再思侍立在旁, 猶豫著說道:“你外公來了,還不拜見?”
元貞冷冷行了個禮, 依舊沒有說話。
顧銘翀也沒在意, 開門見山說起了正事:“今日早朝時,為你的事爭論得很激烈, 朝中有識之士都看得出,這一仗贏得不容易,接下來只會更難打,松兒,你須得想辦法盡快去北境。”
趕往北境?說得容易。入獄前他看過詳細戰報,馮大年在兵力占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傷亡竟然與戎狄持平,實在是個廢物。這一仗雖然勝了, 戎狄必定也探出了馮大年的深淺, 況且如今祁鈺一力擡舉,馮大年在興頭上難免自大,一旦自大輕敵,兵敗就如山倒。但是, 他看得出, 朝中那些人看得出, 並不代表祁鈺願意相信。元貞反問:“怎麽出去?”
“向陛下認罪,以戴罪之身, 趕往北境。”顧銘翀低著聲音,“寧可忍辱負重在馮大年手底下做個小卒,也要守住我大雍國土。”
“憑什麽?”元貞輕嗤一聲。
別人一心想要他性命,他還要上趕著去盡忠,賤不賤哪。
“憑什麽?”顧銘翀挺直著脊梁,滿頭白發銀光閃爍,越發沉肅,“憑你是大雍的將士,憑你是元氏血脈,顧氏血脈!”
元貞頓了頓,唇邊嘲諷的笑意一點點消失,聽見元再思沙啞的嗓音:“顧、元兩家世代忠良,我們的子弟寧死也不能對不起大雍,況且你手裏還有鐘家的兵,你鐘叔叔戰死在北境,直到最後一口氣也沒有放戎狄進來一步,松兒,不要再任性了,低個頭,回去吧,那邊不能沒有你。”
所以,他就得受著嗎?憤怒在心中激蕩,元貞壓下去:“他的國土,他的子民,他想讓誰去就讓誰去,關我屁事。”
“放肆!”顧銘翀沉著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陛下始終對你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元貞打斷,“假如不是你們力保,假如不是戎狄還在,我墳頭草都長了幾尺高了吧。”
顧銘翀傲然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亦無不是的君主,你既是大雍的臣子,就該為君父分憂,盡忠報國!”
“早就不是了。”元貞笑了一下,“外公別忘了,我如今是白身,不對,是戴罪之身,便是盡忠報國,也輪不到我。”
“豈能因為個人得失便心生怨懟,置數十萬將士百姓的性命於不顧?”顧銘翀花白的胡子抖著,“從小我就教你忠孝節義,你就是這麽學的?”
教過麽。應該是教過的吧,顧氏子弟都這麽滿嘴忠孝節義,但他入宮太早,聽的太少,學不會。況且忠孝,如果就是皇帝要砍腦袋,立刻洗好脖子伸過去,一刀沒砍死,立刻爬起來繼續效忠的話,他還真沒那麽賤。元貞淡淡說道:“沒學會。”
“你!”顧銘翀德高望重,這麽多年從不曾有人如此當面頂撞,一怒之後隨即端正了神色,道,“聽說你前陣子擅自拜堂成親了?”
元貞一陣警惕:“怎麽?”
“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門親事不算數。不過。”顧銘翀話鋒一轉,“假如你能夠為國盡忠,那麽你去北境期間,顧家可以接回明氏照應,等你們回來,我讓你父親好好為你們操辦婚事。”
接了她去,好拿捏他麽?元貞笑一下:“不必。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的妻子,我自己照顧。”
拉開牢房大門:“如果沒別的事,就請走吧。”
顧銘翀沉著臉往外走,元再思連忙跟上,到元貞面前時又忍不住停下:“松兒。”
元貞低眼,看見他渾濁的雙目裏密密麻麻全都是血絲,他猶豫著:“你那樁婚事是不是再考慮一下?如果有個有力的嶽家,也能幫你……”
眼看元貞眼皮一擡似要發作,元再思連忙改口:“元持近來不安分,一直在走門路想去北境,他要是去了,要是真立了功,你,你提防著點。”
就憑元持?以為打仗也是耍耍心眼,嘴上一套心裏一套就行?元貞輕嗤:“隨他。”
元再思沙啞著嗓子:“有些話你外公不方便說,咱們親生父子,也只能我跟你說。你現在一味硬頂著不肯服軟,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從前有底氣是因為戰功,真要是有別人頂上去了,你還憑什麽?就連那個明氏,你也未必能護得住。你再好好想想吧。”
都走了,牢房門重又關上,最上面探視的孔洞還開著,映著外頭黑沉沉的過道,元貞沉沉的想著。
何去,何從。
第二天一早,洪四果然帶著人上山來改煙道,因為施工吵鬧,明雪霽便避在偏院裏,正對著字帖描紅,突然聽見洪四在外頭跟侍衛說話:“麻煩回稟夫人一聲,就說洪四有事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