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啟程

謝正瑜臨摹《陸元熙夜宴圖》百余幅, 自他亡故後,謝星闌還是第一次這般品鑒父親畫作,從他尚未及冠, 至終年而立,十余載光陰自畫卷流淌而過, 瑰麗奇絕的色彩筆法間,謝星闌窺見了父親勤勉清正的半生。

角落裏的油燈“噼啪”作響,江嬤嬤不忍道:“公子若是不舍, 便都帶走吧,眼看著這院子空置多年, 老爺和夫人的遺物, 該陪在公子身邊才好。”

謝星闌目光一掃, 便見長案上, 只被打開的畫卷便有七八幅,他道:“都帶走無益,我多挑選幾幅便可——”

說話間, 他指著長案盡頭的兩幅畫吩咐謝堅,“收起來。”

謝堅上前收畫,打眼一掃道:“是貞元元年和貞元三年的畫。”

謝星闌頷首, 又轉身走到櫃閣旁, 陸續再拿出十多幅畫,他徐徐展開畫軸, 很快,又選定了貞元四年到六年的三幅畫, 此時謝正瑜畫技大有精進, 已有了畫聖之韻,謝星闌彼時七歲, 依稀記得父親常邀友人入府觀畫。

當年的謝正瑜聖眷正濃,只為天子作畫,眾人便是有心求畫,也絕不敢開口,唯獨對老師程雲秋,謝正瑜常作丹青相贈。

謝星闌劍眉微蹙,又打開三幅,一看落款,竟都是貞元七年所作,謝堅在旁瞧見,又掃了一眼櫃閣深處,“剩下的都是老爺在貞元七年所畫,老爺這一年畫的,比前些年多了不少,這畫如此精美,只怕畫一幅至少半月吧?”

謝星闌頷首,“那年父親似乎摸到了畫夜宴圖的關竅,從歲初至仲秋,一有時間便在書房作畫,我與母親要和他說話,都往他書房去。”

說著話,謝星闌落在畫像上的目光微頓,他直盯著畫像上的主人“陸元熙”,不知怎麽覺得有些古怪,但這時謝堅上前來,“這幾幅公子可要帶走?”

謝星闌目光一閃,再看“陸元熙”時,那分古怪已然散去,他將畫卷收起,“帶走吧,貞元七年的多帶幾幅,再將父親常用的白玉鎮紙也一並帶上。”

謝堅應是,忙與江嬤嬤一同收拾,只等三更天過,謝星闌方才歇下。

翌日清晨,等秦纓與李芳蕤來到前院時,便見只有江嬤嬤帶著兩個兒媳侍候在旁,見到她們,江嬤嬤忙迎上前來,“東府出殯儀式快開始了,公子一早便過去幫忙了。”

還有半個時辰便至辰時,李芳蕤和秦纓對視一眼,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去了,前日鬧了一場,只怕那邊也無心招呼賓客。”

江嬤嬤忙道:“兩位姑娘就在府中最好,免得勞頓,公子不幫送殯的,一會兒也該回來了,您二位快用早膳,今日這些小菜,也是江州特有的。”

在府中幾日,江嬤嬤費了不少心思招待,秦纓與李芳蕤自是領情,早膳用得十分香甜,直等到日頭東懸時,謝星闌方才歸來,與他同來的,還有刺史宋啟智。

待在前廳落座,秦纓先問道:“那邊如何了?”

謝星闌道:“這會兒多半已經到城南了,謝清菡二人扶靈,其他謝氏宗親相送,交好的各家沿路設了祭棚,也算是全了禮數,估摸著黃昏時便可禮畢回城。”

秦纓和李芳蕤放下心來,李芳蕤又問:“那謝正襄呢?”

謝星闌不由看向宋啟智,道:“重病在床,昨夜又吐了一次血,請來的大夫一直在府中守著,今日葬禮也未曾出現。”

宋啟智接話道:“謝老爺此前還想發配林姨娘,但經了這兩日病痛,他只怕真的被收監入牢中,因此昨夜往官府帶話,說要與林氏做個交易——”

秦纓愕然,“交易?”

宋啟智點頭,“他不想重病還要坐牢,要令林氏打消告官的念頭,他也不再追究林氏與嶽齊聲通奸之罪,只令官府嚴查謝星麒殺人罪。”

李芳蕤驚呼道:“看來他很是心虛啊,那宋大人打算如何辦?”

宋啟智苦笑一瞬,“若兩方都不告官,那官府也沒有緊追不舍的道理,且那嶽齊聲傷重,若判了徒刑,也易死在牢裏,若謝老爺不追究,林氏可帶著他尋個落腳之地治傷,那二公子也能跟著他們有個照應,否則只能往善堂送了。”

李芳蕤慨嘆有聲,秦纓也覺唏噓,謝正襄恨極了林氏與嶽齊聲,可到頭來,卻是他為了逃罪,自己先認慫求和。

宋啟智又道:“這些還有余地,但謝星麒之罪,卻是板上釘釘,他昨夜已經簽字畫押,是死罪難逃了,待案定,年末便會行刑,他也真是可惜了,不管是殺人還是放火,手法都頗為厲害,不易察覺,尤其縱火之法,我還是頭次見,多虧縣主才令他伏法。”

秦纓道:“一些奇技淫巧罷了,最叫人唏噓的,還是謝老太爺。”

宋啟智搖頭道:“老太爺是一點兒不怪這個‘親孫子’,臨死也要為他掩藏罪證,他如今倘若泉下有知,只怕悲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