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姬

羽族被攻破那日,月上城迎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帝姬一身紅衣,現身風雪肆虐的城樓上。

城外,魔域的十萬大軍烏壓壓的,立在簌簌寒風裏。銀蛟盤旋雲端,鱗片閃閃發光。

蛟首立著名白衣少年。

少年腰懸長劍,身姿挺拔俊秀,長發黑如墨染。

他們喚他,扶光君。

扶光君手掌按著劍柄,沉聲道:“本座此來是為故人尋仇。”

帝姬仰頭:“敢問是哪位故人。”

“滄州,白漪漪。”

帝姬默然片刻,問:“如何才肯退兵?”

扶光君道:“羽族,或是帝姬,擇其一,為故人殉葬。”

群山萬壑覆著蒼雪,折射出的雪光,照亮半邊天際。雪花紛紛揚揚,如拂動的柳絮,牽起帝姬鮮紅的衣擺。

帝姬的目光從扶光君的身上轉向無盡的蒼穹:“白漪漪之死與羽族子民無關,放過羽族的老弱婦孺,我願意自斷雙翅,以命償命。”

“帝姬,請。”扶光君身體微微前傾,伸出右手。

帝姬抽出明玉刀,背後化出雙翅,手起刀落,狠狠斬了下去。

血霧噴湧,如朝霞般灼目,在她的腳下開出艷麗的桃花。

而那斷了翅膀的羽族帝姬,裙角劃出悲壯的弧度,從城樓上一躍而下。

*

“啊!”羽族帝姬的寢宮裏傳來一聲急促的驚呼。

守候在門外的婢女慌慌張張推門而入,撩開鮫紗織出的輕羅軟帳:“帝姬!”

角落裏置著一只銀色的朱雀銜環熏爐,孔洞裏裊裊騰起細白的煙霧,幽淡的香氣,絲絲縷縷散開。

羽徽若自霧氣中仰起蒼白秀美的面頰,額頭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有著一頭海藻般烏黑的發,此刻盡數披散身後,比那最華貴的緞子裁出的寢衣還要柔滑。

粉桃用帕子小心翼翼為羽徽若拭去額角的汗液:“帝姬這是做噩夢了?”

“嗯。”羽徽若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她的身體一向不大好,夢裏鋪天蓋地的雪景有如實質,寒氣直往骨頭縫裏鉆,冷得她直打寒顫。

她忍不住攥緊了被角,將那種如附骨之疽的寒冷驅逐出腦海:“更衣。”

侍女們捧來精致的膳食,伺候帝姬用餐。

羽徽若的居處建在空中,由一棵巨大的鳳凰樹托舉著,窗外飄著大朵大朵雪白的雲團,此起彼伏,宛若浪湧。

羽徽若沒有心情用餐。她坐在窗畔,擡起手指,煩躁地壓了壓眉梢,腦海中浮起夢裏的場景。

夢裏,羽族被一名白衣少年所滅。

城破那日,大軍壓境,戰火綿延,無數羽人流離失所,失去血親。羽徽若踏上城樓,目光所及之處,血流漂杵,生靈塗炭。

少年名叫扶光君,面容被一股神秘力量掩住,無論羽徽若如何睜大眼睛,始終看不清他的臉,而羽族被滅的原因,竟是一個名叫白漪漪的少女。

扶光君兵臨城下,逼迫帝姬為年少時的小青梅殉葬。

帝姬為保全剩下的羽族子民,踏上城樓,用母親留給她的明玉刀,斬斷自己的雙翅,粉身碎骨,換來羽族的苟延殘喘。

羽徽若記得夢境的最後一幕,是那扶光君走到她跟前。盡管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依稀覺得落在身上的目光泛著些許哀憐,竟是那冰天雪地、無盡寒冷裏唯一的溫暖。

他說:“以女君之禮,厚葬羽族帝姬。”

逼死她的元兇,卻在她死後,假仁假義地說了一句,厚葬。

真是可笑。

那種骨頭寸斷、大量失血,逐漸被冰雪掩埋的滋味,深入骨髓,打心底裏叫人發怵,稍稍一回想,就想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

羽徽若毫不懷疑,這是羽族命數的預警。

因為,神有預知的能力。

羽族乃是上古時代人類與鳥族結合誕下的後代,羽徽若這一支,更是直接傳承古神鳳凰的血脈,可以化作鳳凰,飛往九霄。

神族覆滅後,羽氏族人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上古之神的後裔,代代相傳,到了羽徽若這一代,子孫凋零,只剩下羽徽若一人。

羽徽若倒黴,還是顆蛋的時候,被魔人偷走,不慎跌落天淵,蛋殼裂出道縫隙,遭到天淵的煞氣侵蝕,乃至破殼而出,到現在都無法化出自己的翅膀。

羽徽若摸了摸後背那並不存在的翅膀,倏爾想起夢裏她跳下城樓前,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翅膀。

那是對極漂亮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泛著鮮亮的色澤,比天上的雲朵還要柔軟,浸透鮮血的顏色,更是有種悲壯絢麗的美。

既然是神的預示,羽徽若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羽族覆滅的命運。

羽徽若不識得什麽扶光君,也並未聽過扶光君的名聲,倒是那白漪漪,確有其人。

白漪漪是雲嘯風送給她的婢女。

雲嘯風是攝政王收的義子,出於給面子,她收下了白漪漪,放在身邊還沒半個月,白漪漪就和大丫鬟幽蘭起了爭執,用簪子將幽蘭的脖子刺出了個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