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

羽徽若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撫摸著鞭柄上的花紋。

鹿鳴珂是她的未婚夫,確切來說,是童養夫。

人羽兩族連年來爭戰不斷,十年前,羽族大破陳州,將此地劃入羽族地盤,陳州百姓一律編入羽族戶籍,給予良田耕織,安撫民心。

鹿鳴珂就是那個時候入羽族的。

羽族的巫師初見鹿鳴珂驚為天人,贊嘆他有帝王之相,姑姑惜他骨骼新奇,兩人一合計,蔔了一卦,卦象顯示鹿鳴珂與羽徽若命中有一段姻緣,姑姑和攝政王就做主,以卦象為由,昭告羽族上下,把只有十二歲的鹿鳴珂許給羽徽若做童養夫了。

羽徽若一生的幸福,就這麽草率的被三個人決定了,當然不樂意。

那時她亦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嫌棄他長得醜,還是個怪物,大哭大鬧,在姑姑門外跪了三天三日。姑姑心硬如鐵,任她使出百般手段,都沒有改變這個決定。

羽徽若固執地認為,是鹿鳴珂賄賂了巫師,想要癩□□吃天鵝肉,因此十分討厭鹿鳴珂。但姑姑很喜歡鹿鳴珂,特意將他養在羽徽若身邊,自己要鎮守天淵,無暇看顧二人,便請了專門的師父,教授二人武藝。

兩日前,鹿鳴珂與羽徽若切磋時,突然發瘋,手中劍直指羽徽若咽喉,羽徽若被他刺中肩膀,同時,由於兩人綁定的同心契,鹿鳴珂遭到雙倍反噬,倒地不起。

羽徽若抓住機會,捂著肩膀鮮血淋漓的傷口,一腳踩在他的手腕上,碾斷了他的腕骨。

她向來睚眥必報。

這個膽肥的奴隸,仗著有姑姑做主,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被她嘲笑是癡心妄想,還敢惱羞成怒,挾私報復刺傷她。

羽徽若大發雷霆,叫人將鹿鳴珂關了起來。這之後,每日到換藥的時辰,傷口疼痛難忍,就讓人將他從牢裏提出來,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親自抽他十鞭子才算解氣。

此刻,望著這個傷了她的元兇,傷口又似隱隱作痛,她蹙著眉尖,恨不得殺了他。

殺他,是不能殺的。

不說他是姑姑和攝政王給自己定的未來王夫,他還是姑姑親自收的徒弟,是姑姑唯一的弟子,姑姑回來後,知道了會生氣的。

羽徽若壓著火氣,暫時沒要他的小命。

她拎著鞭子,撩起紗簾,行至鹿鳴珂的身前。

侍衛拿起黑色的布袋,套在他的頭上。

這是規矩。

帝姬不喜歡他醜陋的面貌,每次行刑前,都會蒙住他的臉。

他已經挨了羽徽若二十鞭子,薄衫被鞭稍撕破,瘦骨嶙峋的身軀上傷痕累累。

那些傷並非全然都是羽徽若造成的,羽徽若是羽族的帝姬,羽族將來的女君,背地裏有很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睞,坐擁榮華富貴。

自打鹿鳴珂被許為帝姬的王夫,不少人眼紅他,明裏暗裏使壞,羽徽若想要他知難而退,去找姑姑退了這門婚事,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嬌縱跋扈,帶頭欺淩他。

有帝姬默許,其他人變本加厲,處處排擠他,羽徽若期待著鹿鳴珂有朝一日,再也忍不下去。

他比羽徽若想象得能忍。整整六年,從不向姑姑告狀,對她的欺淩和戲弄,只字不提。這讓羽徽若生出一種錯覺,這人是愛自己的。

很快,她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鹿鳴珂是個怪物。

羽徽若曾不小心將剛沸騰的半杯茶潑在他手背上,燙破一塊皮,他卻不哭不喊,無動於衷,好似被燙破皮的是旁人。

他的眼睛永遠都是望不到的黑暗深淵,默不作聲地盯著她,讓人感到恐懼。

羽徽若打心底害怕這個怪物。

那些在他面前的囂張和嬌蠻,像是一層堅硬的鱗甲,將她對他的恐懼深深藏起。

羽徽若揚起鞭子,刷地落下,鞭稍擦過鹿鳴珂的衣角,落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響,回蕩在這寂靜的宮殿裏,尤為刺耳。

被鞭子帶起的風,拂動珠簾,撞擊出清脆的聲音。

鹿鳴珂好像很震驚,藏在黑色布袋子裏的腦袋動了一下。

羽徽若感覺那道深淵般的雙眼,隔著黑布,正在盯著自己。

她半蹲下來,摘下他的頭套,露出那雙黑黢黢的眼,陷入了沉思。

這個人,將來真的能拯救羽族嗎?

羽徽若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做的那個夢,以及巫師蔔出來的卦象。

卦象說,他將來會君臨天下,有一番大氣候。姑姑也說,他骨骼罕見,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加以雕琢,必有所成。

要真的像姑姑說的那般,放眼望去,整個羽族,似乎只有鹿鳴珂,能與那夢裏的邪魔抗衡。

而羽徽若,生來就是個廢物。

當年落入天淵,煞氣侵蝕她的靈府,基本給她判了死刑,於修煉一途,她這輩子都不可能修出什麽名堂,就連她遲遲化不出翅膀,也和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