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玉碎(第2/3頁)
使者命人將話遞給了鹿鳴珂。
隱約能看到鹿鳴珂坐在車輦中,隔著垂簾,微微點了下腦袋。
而後沒多久,城樓上出現了一襲紅嫁衣的羽族帝姬。
帝姬膚色蒼白,身形瘦弱,寬大的衣擺在風中獵獵飛舞,張揚又熾烈的顏色,如大地上熊熊燃燒的戰火,又如東方破曉的第一縷朝陽,士兵殉國的瞬間噴濺的一抹血霧。
白梨看著羽徽若拖曳著裙擺,一步步登上台階,單膝跪下,一字一句愴然道:“白梨,恭送,帝姬。”
雪下得越來越大,白梨眼角的一滴淚不知不覺凝成了霜。
月上城年年冬日都會下雪,厚厚的雪,冰封著萬物,是為了來年百姓的地裏能有更好的收成。
今日的這場雪下得尤其大。
大雪簌簌而落,將天地和遠山都變作模糊的影子。
鹿鳴珂透過紗制的垂簾望過去,高墻上一抹艷紅的剪影映在瞳孔裏,像是沙子狠狠地磨了下他的眼睛。
一股不祥的預感罩在心頭。
他的目光緊緊抓住帝姬的身影。
“殿下,帝姬命白梨姑娘送來這只錦囊,說,務必要將此物親手交到您的手上。”祝炎站在車外,打起簾子,托著錦囊,雙手呈給鹿鳴珂。
聽到這是羽徽若親口囑托要交到他手裏的東西,他垂下頭去,伸手去接那錦囊。
就在此時。
那站在城樓上的羽族帝姬一腳踏空,筆直地墜了下去。
嘭——
時間靜止了一瞬,城廓肅然無聲,蒼白的雪漂浮在空中。
那身著嫁衣的小帝姬躺著的地方,鮮紅的血暈開,綻放出一朵朵熾烈的紅梅。
“初初!”一聲長嘯,撕破九霄。
鹿鳴珂此生都未見過那樣紅的顏色,紅的嫁衣,紅的血,一寸寸,染紅他的雙目。
傲視三界的太子殿下,一劍可斬山河的扶光君,在這一刻,竟忘了所有的術法,如同一個凡人般驚慌失措,跌下了車輦,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向著那躺在城樓下筋骨寸斷的帝姬狂奔奔去。
他的眼底掠過一幕幕倒退的風景,等他回過神來,已將羽徽若摟入了懷中。
“為什麽!為什麽不用你的翅膀!”
羽人生有翅膀,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能忍住不展翅,可見她是抱了多麽大的必死決心。
他從未想過逼死她。
為什麽她寧可跳下來,都不肯同他服個軟。他從頭到尾,只是希望她認個錯,說兩句好話,哄一哄他。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有了重量,化作鋒利的刀子,將他萬箭穿心。
早已被剜去血肉之心的蛟龍,與他曾結下同命相連的生死契,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突然睜開雙目,仰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吟嘯。
羽徽若的目光擦過鹿鳴珂的臉龐,在看浩瀚無垠的蒼穹。
沒有人知道,她站在城樓上的那一刻,心裏怕極了。
城樓那麽高,風這麽大,雪又這麽冷,她生來就怕疼,粉身碎骨的滋味,一定疼得要命。
可她不能怕。
她是羽族帝姬,她可以老死在自己宮裏,可以戰死在沙場上,唯獨不能屈辱地死在敵人的床上。
風聲淹沒世間的喧囂,鮮血如海水般溫暖,包裹著她破碎的軀體。那一刻,她心頭如釋重負。
羽徽若輕輕地笑了起來,唇瓣一張一合:“欠你的,我終於還你了,鹿鳴珂,這一次,我們兩清。”
“我不答應!我沒有同意,怎麽能兩清!”他咬著牙齒,舌尖嘗到腥甜的滋味,發瘋地向她的丹田輸送著靈力,“你若死了,便是毀約,屆時,幽都的十萬大軍將會踏平羽族,羽族的所有臣民都會為你陪葬。”
鹿鳴珂說了些什麽,羽徽若沒有聽清,她滿目都是這些飄揚的雪花。
她討厭冬天,討厭下雪,那樣蒼白冰冷的顏色,凝結著深入骨髓的寒氣,把萬物都變得冷冰冰的。
此刻飄落下來的雪花在風中翩然起舞,卻像是鳥兒的羽毛那般柔軟,羽徽若忍不住探出手,想要抓住這些自由自在的雪。
她仿佛變成了這些雪,身體碎成一片片,跟隨著風,無拘無束地飄向天涯海角。
鹿鳴珂將自己的靈力都輸給了羽徽若,幾近枯竭的丹田泛起微微的刺痛。
羽徽若的手伸向天空的手,突然垂落下去。
鹿鳴珂動作一頓,慢慢地垂下眼眸。被她抓住的雪花,在掌心余溫的包裹下,融化成了水滴。
“你騙我!羽徽若,你又騙我!你明明答應過我,跟我回幽都的。”鹿鳴珂死寂的雙眸浮起猩紅的顏色,眼淚一顆顆滾落,整個人像是被推進漩渦裏,靈魂被絞成了碎片,“你又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