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祖孫倆雪天拜師

時間到了這年的公歷十一月。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晚上, 珍卿下學回家時,杜太爺還沒回來。

自從農活不太忙以後,這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杜太爺雖說常在縣裏,但幾乎是天天出門, 而且一出門就是一整天。

他還時不常地, 弄到很晚才回來, 神神秘秘地, 也不曉得在忙活什麽事。

這天晚上, 珍卿做完了功課,把《駢體文鈔》拿出來——這是梅先生送的書,說讀一讀、背一背, 對於寫作文大有好處。

她前後翻了一翻,發現多是很工整的駢文,就是那種駢四儷六、字句兩兩相對的文章, 講究對仗工整和聲韻鏗鏘的。

梅先生是啥意思?覺得她的作文, 還有可以更有韻律美和形式美嗎?

她正專心翻書, 忽聽見杜太爺的聲音:“你看的啥書?以前咋沒見過?”

珍卿嚇了一跳,暗嘆這老頭兒神出鬼沒的, 也不知道想嚇死誰。

她半晌無語, 就把書遞給他,說:“是梅先生給的, 說我多讀讀, 文章做得更好。”

杜太爺接過書翻了幾翻。

按照他的標準, 花花綠綠圖畫多的書, 那多半不是啥正經書。

這書不但圖畫少, 他不認識的字也多, 那就指定是好書了。

他把書還給珍卿,說:“今天別念其他的書,把你跟匡先生學的各種字,都寫一篇,我要拿給人看。用好宣紙寫。”

珍卿問:“給誰看?”

杜太爺很傲氣地說:“這你先別管,只管寫你的。”

哼,這老頭子拿了她的字,不知道又上哪去賣弄,真無聊。

珍卿沒奈何,拿出學校獎的宣紙,擺正壓平了,壓上鎮紙,心裏默念十遍“我愛寫字”,讓呼吸靜下來,才開始拿起筆來寫字。

杜太爺每回看她寫字,總是這麽一套架式,總有點不明覺厲的感覺。

他默默看了片刻,悄悄地走開了。

到吃飯前,珍卿就寫了一張楷書,一張行書,還差著篆書和隸書。

吃完飯再寫吧。

晚飯袁媽做的羊肉湯面,實在好吃得不得了。

她一不小心吃撐,在院子裏溜達半天,才回來繼續寫字。

散完步回到書房,珍卿拿起一支兼毫,還是老一套程序,心靜下來,才開始落筆寫字。

她在寫字的時候,一貫非常專注,眼見一篇隸書快要寫完,忽然一聲炸雷似的巨響,把她嚇得一個哆嗦。

她勉強定了一定神,再低頭看快寫完的字,忍不著嘴唇抖索著,悲憤地念叨著:“發發發,發發發,發發發……”

杜太爺站在窗外,喝了一聲:“你‘發’啥呢?”

珍卿拿起寫的內容,哭喪著臉,給杜太爺看,說:“發……發現落了一滴墨,這張寫廢了。”

杜太爺從窗外接過去,瞅了半天,悶聲說了一句:“寫壞了重新說,啥大驚小怪的。”

呦呵,這個老頭兒,還會用成語了!你說得倒輕巧!

她寫各種書法,寫隸書最為費勁,就寫這麽一張紙,她至少要三十分鐘。

今天晚上,非要點燈熬油不可了。

杜太爺走了,珍卿欲哭無淚,一邊重新鋪紙,一邊小聲地碎碎念:

“發克、發克、發克,Fuck,Fuck,Fuck,為毛這樣對我,到底哪兒在打炮嘛!早不打晚不打,這關鍵的時候打!”

這天晚上,珍卿寫完字,已經九點多,洗漱完都十點了——她很少這麽晚睡覺,每回睡晚了,就感覺對不起誰似的。

第二天一早,杜太爺把她寫的字拿走,不知道出門幹啥去了。

到學校,聽同學們議論,說督軍跟省主席鬧矛盾。

省主席手裏沒幾個兵,鬥不過督軍,逃回隔壁長治縣老家。

沒想到督軍派兵追來,路過睢縣,還以為是長治縣,昨天就在外面打炮。

珍卿聽不大明白,一省的督軍和省主席鬧矛盾,竟然嚇得省主席回老家,還動起了炮火——這也太亂了吧。

珍卿略略忐忑幾天,睢縣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她就漸漸放下心來。

又上了三天學,到周六放假的那天晚上,杜太爺跟珍卿交代:“晚上早些睡,明天要出門。”

珍卿問:“去哪兒?”

杜太爺就說:“去見一位李松溪先生,老厲害了,十六歲中的進士,做過翰林院編修,當過好多地方的考官、學政啥的。

“他做官做了三十年,學問好,寫字好,寫的字連皇上也喜歡……你明天去見李先生,放精神些,別塌我的台。”

聽起來是很牛氣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杜太爺怎麽搭上線的?

珍卿問:“遠不遠,多久回來?”

杜太爺答:“就在城東郊外的磨坊店,不到十裏路。”

好吧,難道她還有說不的權利?

說著第二天要出門,夜裏卻嗚嗚刮了一夜北風,早起果然冷得厲害,像是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