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車上談話和飲食

送行的人離開沒有多久, 火車就轟隆轟隆地開動了。

珍卿拿著手絹兒擦眼淚,很快把一張手絹兒打濕了。

大田叔知道,袁媽給她做了一包袱手絹, 連忙打開包袱,拿了一把遞給珍卿。

大田叔把包袱重新放好, 在一邊連聲地勸:“大小姐, 你這眼睛才好起來, 可別放開哭, 仔細一會兒眼睛疼啊。”

旁邊的乘客就問杜三叔:“你們是哪兒來的啊?要上哪兒去?”

杜三叔就未語先笑, 跟人挺熱絡地說:“我們就是本市的,往南邊投親。”

鄰座的旅客們,借著問籍貫鄉土, 旅途的目的地,慢慢地都攀談起來。

剛才珍卿跟杜太爺喊的話,同車的很多人都聽見, 就好奇地打聽珍卿是怎麽回事。

聽說珍卿要去海寧上學, 好多人都評說起來。

說現在真是時代變了, 報紙上天天喊“男女平等”,一會兒要放腳, 一會兒要放胸, 一會兒要爭取上學,一會兒又要婚姻自主……

有一個中年男人說, 這女界一說解放, 女人們想要的權利是越來越多, 做事掙錢倒還是男人的職責, 天底下不該有這樣沒公理的事。

有個像知識分子的女青年, 就跟發此刺耳言論的人, 有理有據地爭論起來。

她說女性要跟男性,擁有平等的權利和地位,自然要先有相等的能力和機會。

要有相等的能力和機會,自然非要先有受教育的機會,既不能在身體上有殘缺,也不能過早地結婚生育。

所以,婦女要爭取身體解放、教育權利和婚姻自由,是合情合量的,天公地道的。

這位知識女青年,話語說得鏗鏘有力,氣魄驚人。跟他同行的一個男青年,也很自然附和她的話。

有人覺得這倆人狂言逆耳,有人覺得他們的話振聾發聵。

總之,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弄得整個車廂,像是開座談會一樣,氣氛熱烈地很。

珍卿聽這些人說話,想這個根深蒂固的舊世界,不會因為建了一個民國的招牌,它說過去就過去了。

但舊勢力舊思想雖然頑固,而新思想、新人物,也已經茁壯地成長起來了。

這一會兒,珍卿早止住了哭,她之前才害過眼病,著實不宜多哭。

她有點兒蔫頭耷腦的,沖著車窗,盯著外面的風景看。

人們說話說得熱火朝天,她也沒有興趣加入。

這一車廂的客人說話,也真是南腔北調的,說禹州話的也有一些,但很多人都不是本地口音。

珍卿知道,他們很多人,都在盡力地說官話,或者叫國語——這時候也稱作普通話。

但他們的官話和國語,說得大多都不怎麽樣。

這倒也可以理解。

這時候政府推行的國語,就是在明清京城官話的基礎上,改造而成的全國性語言。

學習一種語言,最好能在這種語言環境中學。

可是全國那麽多省份,各省那麽多人,難道大家都紮堆去京城學國語嗎?

這肯定是辦不到的。

這時候又沒有電視,收音機好像也是才出現,大家聽不到正宗的普通話,想學好普通話也難。

就不說這些普通人。

就說珍卿上過的啟明學校,按教育部的倡議,先生們應該用標語國語教學的。

可是,啟明學生的校領導和先生們,大部分都是禹州人。

大家課裏課外,基本都講禹州話,少數時候,講帶著禹州話味道的國語。

任何事情要有進步,都得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而珍卿這一代學生,國語的學習效果就好了不少。

因為他們都學了注音字母。

注音字母的用處,就像後世的羅馬拼音字母。

只要熟練掌握,在教科書和字典上,看到文字旁邊標注了這種字母,就可以把字的讀音準確拼出來。

而珍卿他們入學當年,正好出了一本新字典,專門以注音字母標寫漢字的讀音。

這種最新版的字典,為他們學習標準國語,就提供了一個統一標準。

珍卿的國語學得還行,但也只能說是學得還行。

她畢竟多活一輩子,有以前普通話的基礎,而且入啟明學校後讀書背書,她也主動地練習普通話。

可是遺憾的是,她生活的環境,完全是一種方言環境,能把標準國語拿出來用的機會,少之又少。

隨著火車越走越遠,珍卿的情緒也漸漸平復。

現在是農歷五月中,公歷六月末,正是萬物瘋長的夏天。

外面村莊林野的景象,大多是郁郁蔥蔥,勃勃生機,但有一些經不住仔細端詳。

有時候你定睛一看,能看見荒棄的草房土屋,和野草萋萋的荒置田地。

有時還看見灰土道路上,有一些衣衫臟破的男女老幼,相互攙扶著走在路上——這麽炎熱的天氣,他們在大太陽下面,徒步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