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找一個新的起點

兩個巡警找到想尋死的寶蓀, 珍卿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他如此羸瘦狼狽淒慘的樣子,全看不出是從前圓臉的寶蓀,也不像從前傻吃憨玩的小少爺。珍卿難過置信地掉著淚, 抱著寶蓀的肩膀推他:“你咋,咋變成這樣子?你難不成還要去死?!有啥過不去的事, 玉理死了, 難不成你也要去死?”

寶蓀被她搖晃著, 沾上了鮮活人氣兒, 這才禁不住開始落淚, 與珍卿抱頭痛哭起來。哭了不曉得幾多時,杜太爺把珍卿拉扯開,陸三哥拉著那寶蓀, 招呼夥計帶他換身幹衣裳,再找電吹風把他頭發也吹幹。

老板娘期期艾艾地說,這位小姐事前許諾過, 只要他們幫忙找人, 就算人不是他們找到的, 也要一人給一塊錢。

陸三哥叫袁媽和黃大光去辦。先給幫忙的巡警一人一塊錢,幫忙找到人的巡警每人給兩塊, 然後再給老板一家人發, 人人都是喜出望外,這要是傻傻待在家裏, 一禮拜未必能掙一塊, 今天是撞著好運了。

待到要給夥計們發錢時, 那老板娘觍著臉伸手想接, 說怕夥計們年紀輕胡亂花錢, 她願意替他們保管著。

袁媽看向三哥和珍卿, 陸三哥直接交代袁媽:“就給夥計自己收著,給了老板娘,老板娘不見得會還回去。”老板娘神情訕訕的,被惱火的老板扯走,夥計們雖低著頭不吭聲,但心裏都是暗爽加感激。

幫忙找到人的巡警察,每人再多給他們兩塊錢。

寶蓀就算換了幹凈衣裳,也掩不住他的瘦弱悒郁,看著完全是生活慘淡的樣子,難以想象他身上發生什麽,他變成如此自卑畏葸的樣子。

珍卿拉著他鼻酸地嚷:“你這個傻貨,你能找到我家住在哪裏,你多等我兩天,能掉塊肉咋地?”

寶蓀異常憔悴沮喪,紅紅的眼睛瞅著珍卿,顯出很遲鈍愁惻的樣子。看著珍卿焦急關切,又復落下眼淚來,拉著珍卿的手哭訴:“珍卿,我舉目無親,走投無路,若不是你找來,我……我打算與世界永別了。”

說著他又抱著珍卿哭。杜太爺真是看不慣,可想想這寶蓀都想死了,便沒有馬上扯開他們。

未婚妻對別人又抱又拉,陸三哥頗感無奈,可這寶蓀的景況可嘆可憐,他心裏也是同情的。

由他們發泄了一陣,他走上去拉開珍卿,跟她說:“我看他身體狀況有點糟,不如先送他去醫院。”

珍卿看寶蓀的模樣,就曉得他境遇坎坷,捶著他單薄的肩膀說:“咱們一小一路上學,一路搗蛋,我在海寧你說舉目無親,你也太傻啦。好死不如賴活著,你不為別個,為你娘算計算計——”

說到這裏,李寶蓀忽然蹲下身,埋著頭嗚嗚地又哭起來,珍卿已經明白怎麽回事。寶蓀哭成這個樣子,他娘想必已經不在世了。

在珍卿的堅持之下,寶蓀要被帶到楚州路杜宅,說好明天再去醫院。

在回家的路上,寶蓀跟珍卿講了好多話,他說去年秋天他娘就不行了。

他的三個小夥伴,玉理夭逝經年,玉琮和珍卿遠在天邊,同村的姑姑也不在意他娘的死活。他記得珍卿教過他,可用撒潑打滾的辦法逼迫他奶他爹就犯。他娘最終被送到縣城醫治,大夫說他娘已經油盡燈枯,救不了。

他娘下葬不到一個月,他爹就續娶一個帶兒子的俏寡婦。他們拜堂的那一天,寶蓀死擰著不願喊娘,他還當著滿堂賓客跟那對新人說,她娘尚且屍骨未寒,他爹就迎娶新人,連豬狗牛馬都沒有這種規矩。

他爹當時狠狠打了他,他跑回永陵市的學校,但他爹後來把他的學費膳費都斷了。他靠做抄寫工撐過一陣,終於不得不退學。

這時他的繼母已經懷上,他爹派人叫他服軟認罪。今年秋末的時候,他繼母生下一個男嬰,之後,便有人派人到他做工的報館搗亂——這個報館還是玉琮二叔幫忙找的,還叫青皮流氓裝麻袋打他。

他其後回過一趟杜家莊,把自己一身的傷晾給他們看,想叫他爹他奶他姑看清繼母的歹毒用心,但他爹並不理會這些,一心一意叫他磕頭伏罪,並誠心誠意叫繼母一聲娘。

李寶蓀頭也不回地離開,不管他奶他姑怎麽勸他服軟。他暗暗地下定決心,哪怕有一天死在外頭,淪落到被野狗分屍,他也再不踏入那個家門,那個無情無義無恥的家門。

寶蓀跟珍卿解釋,她才知道,亞新旅店的掌櫃兩口子,大前天就把他鋪蓋和箱子扣下,當的錢拿回來抵房租,明明有富余的,卻再不讓他多住一夜,寶蓀在旅館的門階上苦挨了兩夜。

夜裏寒風凜冽凍煞人,還不時有巡捕來驅趕他,他饑寒交迫地過了兩天兩夜,想到至親都那般狠辣絕情,他還有什麽指望呢,於是便想到自殺。

可是,當他走向冰冷發臭的江水,他忽然想到他那可憐的娘,那樣豬狗不如的日子,他只過了不到一年,就覺得生不如死,而他娘卻過了大半輩子,她怎麽能捱得過來,怎麽能忍得下啊,當然,當然是為她親親的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