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母子論政治是非

一天上午珍卿上德文課, 陸三哥一人待在洗塵樓,打了一陣電話之後,叫人把謝董事長請來。

陸浩雲站在曬台外, 沐浴著七月的灼烈陽光,皮膚有熱辣辣的刺痛感。相比這一點疼痛, 他更討厭陰暗逼仄的船艙, 站在平穩陸地上的感覺太好了。

視野裏天氣晴明, 花樹爛漫。過了一會兒, 上家教課的孩子們休息, 他看著小妹和孩子們玩鬧,心情也感覺很輕松。

過一會兒謝董事長來了,她關上門問:“你神神秘秘做什麽?”

謝董事長也走出來, 順著兒子的視線看去,聽見主樓北邊廊門下面,小妹跟大房的三個孩子, 用三棱鏡在太陽底下找彩虹。仲禮老是要搶那三棱鏡, 然後元禮說儲藏室還有。他們就“蹬蹬蹬”地跑進樓裏, 四個孩子都進去了。

陸浩雲收回視線,看到謝董事長臉上有汗, 走回室內拿起桌上黃色的冰鎮菠蘿汽水, 開一瓶插上麥管遞給他媽媽。他自己開了瓶啤酒仰頭一氣喝了半瓶子。他又走到窗戶邊向外瞅一下,見花匠老齊劉出來走動, 把剔透的柳葉紗簾也關上。

他拉著母親坐下來, 低著聲跟母親說:

“媽媽, 貨船被人□□的事, 您曉得是誰暗中襄助嗎?”

謝董事長聞言, 臉上卻是隱隱的憂心, 蹙眉看看室內各處,確定門窗都關著,才低聲說:“不是說不要查,怕打草驚蛇害了人家嗎?”

陸三哥安撫地對媽媽笑:“是小妹那邊的表哥告訴我,他們工友組織的洋貨稽查隊,守著貨船卸貨的時候,撞見流氓跟海關人員勾結,悄悄在花仙子原料船上搗鬼。他們暗中留意那夥人,只是收集他們害人的證據靜觀其變,想著要是有事能幫我們,果然後來就事發了。沒想到除了他們,海關內部還有個人,在他們前面揭破黑幕,工人稽查隊也沒耽擱,也把他們收集的幫派分子的證據露出來……這就是為什麽先後兩撥人舉報。”

對於是誰在暗中幫忙,謝董事長猜過可能是那方面的人。聽說竟然有兩撥人當真驚詫:“海關內部是誰在暗中襄助?不大會是你那位朋友吧?”謝董事長說的,是最初事發時找過的二級監督勞倫斯。

陸三哥搖著頭,輕輕嘆了一聲:“不是勞倫斯,是海關裏一位二級關務督辦,中國人,叫嚴景行,越州平涼人氏,夫人是同鄉的徐榮女士,有個九歲的兒子。他原是海關高等專科的□□,後來辭去教職進入海關,也不過兩三年的時間。他的身份不外這些。”

陸三哥還說了他一個猜想。其實去年七月間,領袖以流氓軍警對付不肯給他出錢的富商。那些人誣陷富豪各種罪名以訛詐錢款。花仙子公司也沒有幸免,他們說花仙子偷稅漏稅,犯了奸商罪和資助軍閥罪。

當那幫人打上門要錢時,他們偽造的賬冊、單據等物,忽然變成不相幹的賬冊、證物。陸三哥後來小心查訪,發現那幫充當打手的流氓,曾把賬冊放在海關職員宿舍——這宿舍住不完的樓層就租出去,住客魚龍混雜。說不好,用來誣陷勒索的賬冊,就是在那裏被掉換的。

因為有這出莫名的意外,謝公館才避開流氓和軍警的勒索。但陸浩雲也沒深查下去,恐怕會害了人家好人。不想,卻跟這一回的事情重合了。陸浩雲有合理理由推測,兩回都是那嚴景行先生暗中幫忙。

兩次被幫助自有線索重合,陸三哥最終查到此人。

這位嚴先生是海關的人,他卻塌海關的台,自然不好上門驚動他;工人洋貨稽查隊成員復雜,社會黨人又屬於非法,更不好光明正大地言謝。雖說現在沾上社會黨,就與“不得好死”畫等號,可做人還得曉得是非好歹。謝董事長有一點恍惚,亦有一點唏噓。

“媽媽,我跟此人並無交集,問二姐也說未見過。媽媽,你有印象嗎?”

謝董事長努力回想,嘴裏喃喃地念著:“丈夫姓嚴,夫人姓徐,一個兒子……”她苦思冥想一會兒,遺憾地搖頭說“不記得”。

謝董事長是日行一善的人,給過她恩惠的人她也許記得,她給予恩惠的人卻大多不記得。

陸浩雲笑著安慰媽媽:“其實無妨,嚴氏應當並無惡意,不聯系我們,就是為善不欲人知。這是我們家的幸事。嚴先生兒子生病,我叫阿成悄悄去了錢。”

謝董事長喝著冰飲料,一時間思緒紛紜。她顧自思想一陣,忽跟小兒子推心置腹:“當下時局,比往年的舊軍閥還復雜,浩雲,咱們都得小心些。”報恩當然是要報,但一定要慎之又慎。

謝董事長略提上月的禍事,又說起當局的經濟新政。韓領袖把江越財閥看成下金蛋的雞,無所不用其極要錢要物,這是海寧工商界有目共睹的事。

去年冬天韓領袖強征軍餉,把海寧的關北商團逼急眼。關北商團組織武力對抗應天政府。雖然最終未能形成氣候,足見韓領袖對資本家逼迫之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