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重新回到江平城

在古水鎮又耽擱一天, 珍卿他們第二日按原計劃起行。到碼頭順利地坐上客船,剛剛走出古水鎮的地界,忽見岸邊有一隊喪葬隊伍, 吹吹打打弄得挺隆重熱鬧,笙簫、鑼鼓、嗩呐樣樣都有, 祭桌、茶桌、祭棚也挺齊整, 岸邊和山上挨挨擠擠那麽多人在那看……

珍卿一開始不以為意, 鄉下城裏大小排場的送葬儀式, 她自幼也見過不少了。

聽船上有知情者小聲議論, 方知這喪葬隊伍送的是本地的船幫老大,這船幫老大本姓為“崔”,江湖上給他取個綽號叫“催命無常”。這“催命無常”家裏大小有近百只貨船, 四鎮八鄉包括到江平的水路,沒有他的船隊覆蓋不到的地方,而且此人重義氣行事狠辣, 近來借江平某將軍的東風, 幾乎要壟斷左近全部的水路運輸。

這”催命無常“生意做得勁呱呱, 壽限卻說到頭就到頭了。幾天前這人去古水鎮花船上嫖賭,跟姐兒們吃酒吃得爛醉如泥, 出去撒泡尿的功夫, 跌到水裏叫水草絆住雙腳,就生生把這催命無常淹死了。有人說這是老天爺來收他了, 有人說水裏有被他害死的屈死鬼拽他, 有人說他是被仇家推到水裏淹死……

這個催命無常顯然不太得人心, 船上的客人大部分不敢議論, 那些敢議論的也不敢大聲講, 反正珍卿聽出來, 這催命無常仗著親戚徒眾勢力,動不動□□聚賭、欺男霸女的,手上沾滿血債橫死是該著的。而且很奇特的是,這催命無常剛咽氣沒三天,他那老婆看著也不大好。按舊規矩,一個家裏絕對不能停雙棺,要不然會有大不吉利的事發生。崔家人和船幫徒眾等不到七七,連忙先給催命無常先出棺材。

不過這個橫死的催命無常,雖然對平頭百姓壞事做絕,但這人花錢豪爽還挺講義氣,在他的船幫裏頭威信很重,聽他的兄弟徒眾放出話要為他報仇,他的家人也放出私家賞格,說誰要曉得一點仇人風訊,就要賞他們多少多少錢。

即便只是少數幾人小聲議論,也把那客船主家嚇得不得了,連忙叫客人不要隨便議論船幫的事。幸虧今天趕上催命無常出殯,相幹的人大多數都在岸上,要不然叫他們聽見不好聽的,打死人都不算什麽新鮮事。剛才憤憤議論者也都噤聲,他們也知船家並非危言聳聽。

胖媽在旁邊念叨一句:“晦氣!”聽著一路連綿的喪禮樂聲,客船上的人都格外沉默。

珍卿看著她的血緣姑姑。孟太太把她的旗袍給她穿,但她大夏天好似還很畏冷,外面還加一件青絨鬥篷。紅姑把臉圍得緊緊的。

珍卿轉頭握著三哥的手,特別想跟他膩乎膩乎,不過他們這西服洋裝的外客,在船上本來就有點引人側目,再有點出格的舉動更要變成焦點。

他們這一路跟來時的行程一樣,坐了船還要坐一陣火車。晚上到達江平時,他們照例到徐家的舊宅子住。徐老太太日子過得清寂,日常沒什麽親戚能走動,看到他們又回來可高興,晚飯整治得異常豐盛。不過紅姑還是躲在房裏吃。

飯後珍卿去看望紅姑,跟她說明天找西醫來給她瞧病。紅姑差不多剛剛吃完飯,餐盤珍卿叫胖媽給她收拾。

紅姑這一頓依然吃得不少。珍卿看她仿似槁木死灰,一天天地了無生意,有時候也讓人無言以對。珍卿跟紅姑沒有共同生活過,談不上多麽深的感情基礎,所以不會違心地過度關心她。但是看紅姑身心狀態這麽糟,又不自覺地對她心生同情。

珍卿聽啟民說過,紅姑在船上是最低賤的存在,是個人都能踩踏她欺侮她,但紅姑這一路並未顯出多少怨恨,甚至提也不提那些人。這讓珍卿對紅姑觀感尚好,覺得她戾氣似乎沒那麽重。

紅姑這一路上裹得極嚴實,在火車上也一點不松懈,似乎不想任何外人注意到她,珍卿便一派平常地問她:“姑姑在江平住過多久?”

珍卿對紅姑雖然不夠熱情親近,但物質方面盡她所能地善待紅姑,杜姑姑精神體魄皆萎靡,但心也是肉長的,經過這兩日的相處,紅姑倒願意跟珍卿說幾句話,她靜默地思考片刻,低啞的聲音顯得氣弱:“從不滿十七歲,一直到三十歲,從三十二歲到三十四,你是教會學校高材生,算算幾多年頭?”

紅姑的鄉音全都改變了,就是對著珍卿這”老鄉“說話,紅姑還是一直說江南的軟調調。聽說江平歷代都是風月界楷模,各地同業者都以模仿江平為榮耀,連外地的同行也願說江平話,更別說從別處拐到本地的人。

“姑姑將來病情痊愈,願意住在南邊,還是住在北邊?——姑姑請放心,不管你想住哪裏頭,我都給你買獨棟小院,雇兩個傭人侍候你老人家終老。”

神情遊離的杜姑姑,驀然回頭睨著珍卿,冷笑著問:“你是文明開化的新學生,也怕我這樣的姑姑,會玷汙杜氏的光鮮門楣?既然找到了我,何不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回到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