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世間福禍之轉換

杜教授在北邊接到珍卿的電報, 趕忙請假動身直接南下江平。

他在火車上拿著一張照片看,是他少年時與母妹影的合照。他們的娘景氏是個柔弱又頑強的婦人,可一個人身上承受得太多, 終局就變成一個苦命的女人。照完這張合照沒有多久,娘就開始臥床不起, 最後幹脆病死了。

杜教授摸摸照片上的少女, 紅珠小時候很是天真明媚, 雖然杜太爺作為父親很失職, 但紅珠算是無憂無慮地長大。現在卻不知變化成什麽模樣——原來她還活著, 他以為妹妹早跟娘在一起了。

五年前他回國後在平京執教,珍卿他三表叔寫信提到過紅珠,說東橋鎮的商販在江平看見過紅珠, 可紅珠對珍卿他祖父恨意太深,對那同鄉的糖販子撂下狠話,她寧願當個千人騎的xx, 寧願當個人人作賤的小老婆, 也不願意給珍卿她祖父當閨女, 更不願意他死後給他焚紙上香,還把好心幫忙的同鎮糖販子轟趕走。後來紅珠跟一個鹽商走了。以後珍卿她祖父大約不想找她了。

杜教授得知妹妹的下落, 重重托情尋找妹妹許久, 才曉得紅珠那鹽商丈夫一死,大婆跟兒子把她打個半死, 叫她瘸著腿在街上要飯, 後來就再也沒人見過她, 杜教授獲得的調查結果是, 當地不只一個人曾經看見, 紅珠掉進河裏以後再沒爬起來。

杜教授雖然活得癡癡惘惘, 沒有盡早履行兄長的職責。但畢竟對妹妹很有感情,每每想起此事就痛苦自責,既不能面對自己,也不能面對亡母,他鮮少跟他人提起這件事。那一時期他與謝董事長新婚,偏偏老婆懷兩個孩子都未生下來,他自己心煩意亂,就沒想過再給老婆多添煩擾。沒想與妹妹竟不是天人永隔。

紅珠飽經江湖風霜,想來必是性情大變,人雖然找到了,但今後如何安置還是得與老婆商量。杜教授思來想去在海寧下車,到謝公館握著妻子的手說:“謝公館的舉動叫人關注。如果我們行事不慎,恐怕又要致你名聲受累。”謝董事長寬慰丈夫:“既非母親、女兒,又非妻子的女人,一定是一個糟糕社會的產物,並不是個人本身的原罪。我相信浩雲辦事是周全的。”

如是杜教授繼續動身南下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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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姑在江平又休養一陣子,眼見珍卿開學日子越來越近,給紅姑正骨的手術開始提上日程。紅姑還是不願意接受西醫治療,堅持用一名叫“正骨張”的本地大夫。

紅姑這腿傷已耽誤四五年,珍卿倒不是信不過傳統正骨術,只是覺得應該更加謹慎。

阿成打聽過那位正骨張,此人先後娶過兩個老婆,原配老婆生了個病歪歪的兒子,一輩子沒出來做過事,這兒子又給正骨張生了個病秧秧的孫子。後一個老婆生了一個閨女,後老伴和女兒倒是身體倍兒棒,就是女兒守寡後一直住在娘家,還有一對外孫外孫跟女,這麽一大家子全指著正骨張養活。

本地人對“正骨張”的評價兩極分化。此人的正骨手藝是有口皆碑,沒有異議,但他給人看病卻只認錢不講情,在坊間沒落下好議論也是真的。徐家老太太也說正骨張手藝不錯,她說徐家人一有骨傷一律找他,就是上個月徐老太太鬧腰疼,就叫正骨張來過幾趟。三哥也見過“正骨張”的手段,叫珍卿順應紅姑心意就好。

給紅姑斷骨重接的那一天,珍卿和三哥一起在外頭等。那正骨張先熬了湯藥給紅姑喝,喝完湯藥治療過程就開始。房間裏的細小動靜聽不清,後來聽見一聲女人的慘叫,把人嚇了一跳,然後就是細細碎碎的shēn吟。

當正骨張鎮定穩當地走出,他的短布衫汗得透透濕。他取了紙筆寫好藥方,交代家屬內服藥到他那撿藥自煎,外敷藥每三天他親自過來換。

兩下裏錢款交付清楚,之前看著很寡言的正骨張,好奇地問珍卿:“小姐是紅姑的侄女?”珍卿笑著答他“無可奉告。”

珍卿看正骨張的神態,覺得他似乎紅姑是舊相識。

這紅姑說起來也是自相矛盾,來江平的時候頭臉圍得嚴實,住進徐家躲進房間就不出門,生怕別人認出來她。卻找個認識的正骨大夫,看樣子還曉得她的底細,紅姑這時似乎又不怕人認出她來。

這種沒法堂而皇之告訴人的感覺,對紅姑和珍卿來說都是鮮明的。

就算在文明開化的後世,一個家裏有女性親戚做了性工作者,談起來也是沒有臉面的事,何況是新舊交替、群魔亂舞的民國。就算珍卿本身不太在意,杜太爺和杜教授還是土著啊,他們的周圍很多人都是在舊禮教熏陶下長大的。

斷骨重新接好之後,紅姑的臉霜白霜白的,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後來她還發起高燒一直昏睡。叫正骨張過來瞧一瞧,這人倒是一點不慌張,給紅姑配三付藥喝了兩天,紅姑發燒症狀總算下去了,不過倒比從前更加黃瘦,苦相得像一片黃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