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兜兜轉轉的因果

數日後的禮拜天, 珍卿手心的火癤子成熟化膿,正巧吳二姐到眾仁醫院例行巡視,叫珍卿到醫院給她看看手。

珍卿從吳二姐公事房出來, 在樓下遇見《新女性報》的人,才曉得同辦《新女性報》俞婉學姐, 在一次街頭話劇表演中摔傷腿, 現正在眾仁醫院住著養傷。珍卿既遇見就趕緊去探病送溫暖。

誰知在住院樓探完俞學姐, 下樓卻遇到鬼手青兄弟中的哥哥阿青。不期然地四目相對, 兩人下意識地震驚悚然, 頗有點狹路相逢的氣氛。

陡然出現的阿青既沒有易容,也沒有潛藏在陰暗的角落,看到珍卿後就直勾勾地盯住她。習慣由下向上看人的阿青, 以一種奇妙瘆人的神情看珍卿,珍卿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珍卿經歷三哥在應天的禍事,覺得跟邊緣人打交道是自找麻煩。但她對鬼手青兄弟感官微妙:作為聶梅先打入調查處的暗樁, 他們既是構陷三哥的主力軍, 也為解救三哥出了大氣力。認真算起來, 大約是幫助多於破壞。可是陰差陽錯的,珍卿讓阿禾在古水鎮陷入絕境。

她現在想知道阿禾的生死, 可是面對阿青提出此問, 未免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鬼手青兄弟慣於潛伏黑暗,當他們撇開顧忌亮相人前, 還是給人強烈的違和感。珍卿覺得阿青看她的樣子, 讓她一陣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既便是狹路相逢, 珍卿還是鬼使神差地駐足, 心裏疑慮思忖過後, 才發現阿青臉上有正結痂的傷口, 胳肢窩裏夾著拐杖,左腿打著石膏輕輕落在地上。阿青看起來傷得不輕,她也不曉得說些什麽。本該在海寧被正法的死囚,堂而皇之現身他們家的醫院,她該問他如何金蟬脫殼?還是問他做麽事受這麽重的傷?

正在這個時候,有個護士從樓上沖阿青嚷:“青雲,你不在房裏躺著,到處亂跑什麽?”青雲低下頭囁嚅一下,又擡起頭看著珍卿說:“我出來透氣,遇到……遇到一個故人。”那護士哼一聲走離了。

琢珍卿磨半天,提了個無聊問題:“你改名字了嗎?”

阿青有點瘆人的眼神,稍稍從珍卿臉上移開,隨著視線下垂被掩去,他沒回答珍卿的問題,沒什麽鋪敘地直接說:“我有兩句話。”

珍卿心裏對他警戒很深,但她有強烈的直覺,今天似乎非得聽阿青說他想說的“兩句話”才行。

在珍卿保鏢的幫助下,阿青一道走到醫院前面的院子,那裏有些人供休憩的長椅。——珍卿選擇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聽阿青能說出什麽話。

阿青無聲無息地坐在珍卿身邊,卻幾乎不怎麽看她。他似乎不習慣看人的眼睛——但他剛才死盯著珍卿的樣子,她回想起來心裏還覺得毛乎乎。

過了快有七八分鐘,珍卿心裏的警惕漸漸輕淡,阿青忽伸手掏自己荷包,拿出一張報紙小心展開,指著一篇文章的標題——摩登時代之三只手的人:

“你,你為甚寫這個?”

這是上半年的《新女性報》了,是以鬼手青兄弟為原型寫的故事。

珍卿寫的時候,以為阿青、阿禾死了,她心裏是很同情的。描繪像鬼手青兄弟這種人,這種可悲多於可恨的人,是出於天生的悲憫和無聲的呐喊。

可她現看不出阿青的想法,只好斟酌著語言用心地答:

“我想寫一些不合理、不公平的事,寫一些摩登時代被社會忘記、不能掌控自己命運的人。我想從不幸的命運中,找找人生的出路,或從黑暗的人生裏,找到普通人光輝的瞬間,給人們看到一點希望。”

阿青陡然擡起頭看她,眼神閃爍瘆人的情緒,又指著那文章的結尾:“最後,阿賓為什麽要死呢?你想我跟阿禾像阿賓一樣去死嗎?”

珍卿的心微微提起來,頓一下才幽幽解釋道:“其實,生與死並不重要,阿賓只是小說裏的人物。我只是抱著一點希望,希望阿賓經歷苦難後,還像小時候善良敦厚的阿賓。人們可以看到他良知未泯,就像西洋傳奇裏的俠盜羅賓漢,武藝出眾,劫富濟貧,人們想到他,心裏會覺得溫暖、安全。”

阿青低著頭咀嚼起字眼:“羅——賓——漢,原來如此。”珍卿寫的“竊賊阿賓”本姓羅,名字叫阿賓,珍卿是從“羅賓漢”那借靈感取名的。

阿青又突然問起珍卿:“古水鎮,喜眉,船幫劫船殺人,都是你做的嗎?“親耳聽見他問這問題,珍卿初時提著心,稍後很奇妙地釋然了,不待她想好怎麽回答,又聽阿青低郁陰沉地說:”天河,阿禾死了。——我給他報仇了!”

說著他又猛然擡起頭,又用微妙瘆人的眼神看珍卿。

珍卿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舉動這麽奇怪,原來在這兒等著她。聽說阿禾死了,珍卿似乎感受到阿青的慘痛。這個結局不是她的本意,可確實與她密切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