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偶遇同學有所感

看了珍卿畫的風雨觀海圖, 派恩巡長下意識說了句:“好畫!”看著不動聲色的艙管布雷爾,他清清嗓子緩解尷尬,刻意拿腔拿調跟珍卿說:”杜小姐, 你也許是個好畫家,但這些令人不安的粉末, 我希望你以負責任的態度解釋下。“

珍卿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從礦物性顏料和植物性顏料講起, 告訴大家朱砂、赭石、雄黃、石綠、石青, 分別從哪些礦物中分解提煉出來, 經過怎麽繁難的制作過程,把這些老外聽得都打瞌睡……最後又親自示範調和顏料……

學化學的應季滌擠上前來,說他可以替杜小姐作擔保, 這些粉末都是中國的礦物、植物顏料,它們的性質都非常穩定,並非有潛在危險的化學物質

最後, 外國的先生們基本相信彩色粉末是顏料, 但謹慎起見他們要取樣檢測一下。

派恩巡長臨走前愉快地請求, 希望杜小姐慷慨仁慈地把畫作惠贈。珍卿也愉快地告訴他,中國畫的顏料幹得非常慢, 一遍遍上色也花功夫, 恐怕不能立刻完成。派恩巡長表示完全理解,讓她不妨慢慢來。

珍卿跟應、潘兩人誠摯道謝, 兩人忐忑又興奮地搓著手, 珍卿莫名想起那個姓藤的。跟珍卿她們很熟的侍應夏爾, 非常忐忑地過來道歉, 說他完全不能想象, 這些五顏六色的粉末是顏料, 他表示非常非常抱歉。珍卿不太願意責怪他,夏爾對她們服務很周到,他不是懶惰或狡詐的人,只要船還沒到港文化沖擊就來了。

艙管布雷爾先生詢問她們意思,要不要換個粵州侍應生較好,珍卿、怡民跟黃先生、華女士商量,大家都說這個夏爾其實很不錯,反倒粵州的有一些侍應生,容易出現懶惰或不尊重人隱私的現象。

有一天珍卿在起坐室畫畫,船長費斯先生特意跑過來看,看見珍卿擺出來的國畫顏料,很輕松坦蕩地跟她玩笑:“杜小姐,你好像真的要做化學實驗,我看他們化學家,總像你一樣琳瑯滿目地擺一桌子。”

這船長自稱是美法混血兒,他有空就喜歡跟珍卿聊聊美術。不過珍卿感覺他是葉公好龍,對中西繪畫沒什麽深入了解。後來珍卿也發現,這個老頭子壞得很,她畫完畫要贈給派恩巡長,卻被費斯船長橫刀奪愛搶走了。

此後,珍卿跟潘安貞、應季塗就認識。但她總覺得這兩人舉止總很誇張,每回見她就像豬八戒看人參果,總是感情熱烈得讓人肉麻。她肉麻了好一陣,怡民才笑嘻嘻地告訴她,這兩個人曉得他是“易宣元”,珍卿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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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

見信安好。

自從港島山巔一別,倏忽似十載壺中歲月。前信未知我兄是否收到。

近日天晴浪靜,暈船症狀緩解顯著。船醫所開暈船藥甚好,後有一郭姓女長者,見餐廳早食供應炒米、炒麥,為我以熱水烹茶並囑我日服 ,言可開胃解膩、回復氣力,華女士每日監督我飲此共,妹堅持數日甚有效驗。

……

十三日瑪麗女王號近長崎港,午後忽然大風大雨,青波巨浪奔湧連天,茫茫蒼海前路迷茫,妹與華女士幾不能起榻。想徐福尋蓬萊三島至此,不知可曾遭遇此滅頂風浪。

巨船駛入長崎港中,漸漸風歇風住,五六點鐘即見冥色罩城、大霧漫江,昏沉間被人扶下艙房,覺此愁雲慘霧之境,真不是人類文明之域,渾似聊齋鬼狐現身之境。

妹與怡民、華女士、黃先生,皆翹首盼望履平地以稍緩。郵船在港口停靠穩當,有東洋警察挨次檢查護照,並醫生檢查有無疫情,有東洋醫生力建長崎一遊。惜我履伴七人此間皆無親故。

七人匆匆棄舟登岸後,憑怡民尋一上等旅館。怡民與店主講明來歷,其自店主以下相待甚殷,店中一幼童身著木屐和服,歡快叫嚷“希那近,希那近”。“希那近”原是中性詞匯,此時已成侵略者之蔑稱,可愛之孩童亦難再可愛。後聞其為店主之子,而店主言行謙沖平和,表面並無傲視侮慢之言,厭煩之心稍去。

此店服務飲食尚不錯,只各級房舍一律無床,男女老少據地墊以寢之,並有稀奇古怪之元寶枕。上岸頭一夜擇床難睡,晝間食米飯團、魚飯、雞菌鍋、蛤蜊湯等,其實風味尚好。

翌日眾人參觀長崎坊市,觀其建築風景人物,是現代化與舊風物之結合;只覺街市並不繁榮,聽聞此地農人生計堪憂,疑由歐美經濟危機之故。時在長崎際遇最可稱怪者,街隅竟遇睢縣啟民同學——

給三哥的家信寫到這裏,珍卿忍不住頓筆嘆息。

她在街上遇見啟明同學張翠翠,因到東洋留學近便省錢,張翠翠有意到此念書,借看望堂兄之機遊玩考察一番。她興匆匆問珍卿是否也在這裏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