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青年男女的談話

這個時代, 能讓人歡欣便讓人歡欣吧。珍卿看著寫給三哥的信,斟酌一會繼續寫後面內容:

瑪麗女王號停靠長崎二日,除偶遇啟明同學平添戲劇性, 與船上所遇郭家老少亦倉促分別——郭老夫人之獨女嫁於此間富紳,郭家闔眾來賀其弄璋之喜, 並力邀妹等至其婿家觀禮, 道途甚遠人物生疏, 妹不欲節外生枝, 以身體不適婉拒之, 郭家人甚是唏噓嘆惋,感其情誼之真切……

此城街市蕭條人情怪異,妹其後多在旅店休養譯書, 離港時旅店主人與舊同學送別,其時情誼甚是動人……

時下正值農歷中旬,昨夜難得清風微雲, 皓月澄空, 銀波萬裏, 輕濤怡人,如此良夜清宵甚感人思。憶及月初端午時節, 家人撒藥熏艾食粽大啖青團之景, 今日午食特與廚師要求食米粽,惜廚下並無中國糯米與粽葉, 一東洋廚師則以東洋黏米蒸熟米飯做成團子, 熱情囑妹佐醬或芥粉慢慢食之, 此情景思之甚感無趣, 將米飯團送與他人佐菜。

午後於甲板作素描畫, 海上白鷗戲浪、鳴聲幽幽, 聞之令人輕松怡悅。有不知名小鳥旋飛於甲板,似在挑逗有手無翅之水手,水手幾欲躍入海中追撲,其狀甚是滑稽有趣,不免將之錄於畫冊。船下水手似有察覺,問可否將畫贈予他們,未許之,上下哈哈一樂而已。

是時,船下有數位留學生朋友招呼,有女學生鄧君觀瀾詢問今日將畫何物,妹於船舷上與數人交談,而後邀妹與怡民於三等甲板坐談,妹邀眾人上二等甲板來談。

船上有不少男女留學生,但多在三等艙與普通二等,又隱約分成官費生和非官費生,兩派人物暗中甚相輕賤。因妹常在特別二等甲板寫生,時常有男女學生上來攀談,男女青年偶而一處談論文學藝術。而妹竟有左右縫源之地位:官費生以妹家境富裕待以親切,非官費生以妹不食官費嘉許之,大約也是妹心有錦繡言談有物之故(^^)。然日常事務繁雜又好清凈,並不主動找他們談話……

寫到這裏珍卿又頓住筆,不跟他們一群人多打交道,也是因為他們男留學生居多,還夾著陌生的男性學者之類。珍卿雖然日常戴著婚戒避嫌,也架不住有人作風西化,動不動想跟你勾肩搭背。

其實,除了少數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再撇開一些誇誇其談愛出風頭的,跟同齡男女青年交往,對珍卿和怡民來說足以散悶。不少留學生像應季滌和潘安貞,都是志向遠大、學有專長的好學生,不像一般輕佻者言之無物。

剛才在下面,先跟珍卿搭話的鄧觀瀾君(女),一落座就借珍卿的速寫本子看,然後就變成六七個人傳著看,懂不懂的都說珍卿人勤奮畫也好。一位平治方君(男)延伸開這個話題,說他看過一些稀奇古怪的名人畫,那些畫中的人臉不照著人臉畫,形狀不是方的就是三角的,身體四肢總想方設法擰巴著畫,顏色的使用也是荒誕難解,不像中國畫所說的“隨類賦彩”,看著真不像人世間的東西。若說最高級的藝術是這樣的,他寧願一輩子離藝術遠一些。

怡民在旁邊聽得哈哈大樂,把珍卿這專業人士推出來,叫她說說這種藝術是什麽名堂。

珍卿按按頭給他們解釋:

“這在國外叫Cubism,立體主義或者立方主義。西方工業文明和科學技術發展太快,人們的思想也在不斷解放,一些反傳統的現代美術家,推翻西方傳統美術寫實和模仿習慣,主張主觀的、無意識的、超然的精神世界呈現,這種呈現,可能是誇張的、癲狂的、破碎的、刺激眼球的。立體主義就是其中一種形式。其代表人物皮卡索先生等,其實還受了非洲藝術的影響,非洲土人制作的面具、雕塑,大多是幾何形狀的……若能看到立體主義畫家的大作,你就曉得國內有些人不過在拾在牙惠,拙劣地模仿外國那些抽象派大師,卻說自己也是現代實驗派……”

平治方君嚴肅地問珍卿,她是立體主義的追隨者嗎?珍卿說人與人的感受不一樣,她不強求追隨什麽時髦流派,她的繪畫技術雖然師從多人,但感受和表達方式一定是自己的。

大家由藝術創作的話題,引起對西方現代思潮的探討,尼采、弗洛伊德都是有趣人物,有人還提起尼采“超人論”,感嘆中國出不了這麽雄辯滔滔的狂人……

這樣常聽大家集群說話,各人的素養脾性就顯現出來,閱歷深厚的話少而有份量,見識淺薄的就急於表達。

大家又由人才講到教育制度,由教育制度講到政治思想,忽然有個憤青式的人物,說柏拉圖曾經談起過共產主義,好嘛,甭管柏拉圖怎麽談的共產主義,在座所有人包括珍卿都想捂他的嘴。

甲板上有個東洋警察一直在,珍卿他們一群人談話這會,這個人一直在關注他們,至少珍卿和怡民發現他一直看這裏。這東洋警察好像叫佐藤三室,從瑪麗女王號停靠長崎港,他上來負責檢查船客的護照,之後開船也一直待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