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感時傷運各悲歡

聽楚太太說四姐心緒不好, 珍卿打電話過去關心,四姐的聲音懨懨的,約珍卿陪她吃中午飯。

兩人到飯店餐座點了餐, 珍卿的飯菜一上來,她就細嚼慢咽地認真吃起來, 四姐一直郁郁寡歡, 拿著刀叉對牛排戳來戳去, 就是不正而巴經吃上一口。

珍卿微微搖頭, 只在心裏嘆氣, 正如三哥所言,四姐未必愛胡疇良君那麽深摯。不過是當年的荒誕婚戀在海寧遺下話柄,四姐總覺得是一樁不堪的過往, 兼且謝公館這一代的五個兒女,其余四個已經完成終身大事,四姐眼看自己年齡越發大了, 一回回戀情不順也難免打擊自尊心, 她如此急切想找男朋友, 不過是主觀的悲觀情緒在作祟,並不意味著她已經瀕臨崩潰。

珍卿試圖跟四姐交一交心, 方便有的放矢地寬慰她, 可是她剛跟四姐提了一個話茬兒,四姐卻直情選擇避而不談, 點的餐一口也不吃, 拎起手段霍然起身走了。

珍卿看四姐大步流星向外走, 皺著眉趕緊招呼侍應過來, 結好賬才慌忙跑出去追四姐。一錯眼的功夫, 四姐就莫名跟人起了沖突。西面有個疑似酒吧出口的地方, 一個醉醺醺的鬼佬攔住四姐,拿根雪茄對著四姐吞雲吐霧,以很有種族優越感的口氣輕浮說道:“嘿,黑眼睛的姑娘,你是東洋人還是中國人,誰惹你這小姐不高興了,噢,你是不是準備哭了?”

四姐忍耐著想避開這個酒鬼,眼見又一個酒鬼湊上來調笑:“你這個亞洲小妞,不跟你爸爸媽媽在一起,跑來這裏幹啥,哇,我知道,我知道,你爸爸在礦裏挖煤,你媽在工廠洗衣裳!”此語引起周圍人不同程度的譏笑。這幫人仗著人高馬大的,左遮右攔不讓四姐過去。

兩個醉鬼明目張膽地圍著四姐,眼見就要對其上下其手,珍卿連忙將手包擲過去砸中一人,另一個沒被砸中的一瞅見珍卿,就像殘忍的獵人瞅見了弱小的獵物,罵罵咧咧地伸出手要抓珍卿,珍卿靈活避過醉漢伸來的魔爪,這醉漢轉了兩圈重心就不穩,一個跟頭栽在地上半天才坐起來,一摸鼻子還流鼻血了。

珍卿趕緊去撿剛才丟的手袋,卻被她砸中的醉漢揪住脖領子,就見四姐急沖上來解救珍卿,劈手給那鬼佬一個大耳刮子,此時珍卿也不管她三七二十一,扯著四姐就向飯店過頭沖。瘋跑了不知多久,有兩個法國巡警上來攔她們,手裏還提著一只眼熟的皮鞋,珍卿才發現她的一只鞋跑掉了,回頭一看四姐也是形狀狼狽,她精心梳理好的頭發都跑毛了,領口的紐扣也脫開了。

珍卿對著此情此景,莫名其妙咧嘴笑起來,四姐也笑起來,笑著笑著就莫名哭了。

珍卿暗暗思忖一番,還是將剛才遭遇醉鬼的情形隱瞞,她著實不太了解法國警察的作風和操行,而懂得本地風俗的四姐又在哭。她穿好鞋抱著四姐安撫她,又請巡警幫她們叫一輛車。

珍卿上車說了她跟三哥的地址,已經止住哭的四姐卻說回自己家,珍卿陪著四姐到她住處,四姐到家就將自己鎖在房裏,怎麽呼喊拍門她都不開門,珍卿無奈,打電話給三哥和湯女士,誰能說得上話就讓誰來勸慰四姐吧。

三哥和湯女士是前後腳到的,珍卿講了四姐沒正經吃午飯,還有剛才遭鬼佬調戲並狂奔的事。四姐卻不願對著珍卿和三哥,說他們天天在她面前雙宿雙棲蜜裏調油,她是一個人形單影只,還不夠讓她慪氣的,讓珍卿和三哥回去吧。

見四姐蔫頭耷腦的懶得看他們,他們終是把她交給湯女士勸解。珍卿和三哥給四姐做了簡餐,按四姐的意思暫時離開了。四姐因戀愛不順心裏橫著郁氣,別人再憂心只能在外頭使力,還得讓她自己振作精神度過心裏的難關。

過了兩日,珍卿與三哥外出散步時,遇到一個著實意想不到的人,就是楚師兄公使館有一面之緣的胡疇良君。

那天寡言持重的胡疇良君,一看到珍卿馬上走迎上來,再三說他今天來得冒昧,還請先生原諒他。珍卿見他捏著帽檐的雙手,攥得皮膚上都沒有血色了,臉也漲得紅彤彤的,就是盯牢珍卿一直看她。珍卿覺得胡君來得很怪異。

胡疇良君手足無措一會兒,這才留意到一邊的三哥,連忙跟他自我介紹一番,三哥跟緊張又興奮的胡君握手,看看珍卿的神情態度,建議大家到旁邊的咖啡館談談。

其實,珍卿聽胡君對她滿口“先生”,就已明白他認出自己了,可是她到底哪露出破綻了呢。三人才一落座,珍卿開門見山地問胡君道:“胡先生,你如何得知的呢?還有別人曉得我嗎?”胡君連忙說別人不知道。

胡疇良君心情著實激越,喝點加冰的紅茶才平復些,但依然小迷弟似的看著珍卿:“那日,聽先生講東洋人食河豚事,便覺得先生的話意味深長,如此便留了一點心。無意間從楚太太處得知,陸惜音小姐出身鼎鼎大名的謝公館,回想陸小姐與先生舉動親昵,她又一直稱呼先生為‘小五’,學生就漸漸生了疑心。前日,學生去王太太的沙龍告別——噢,王太太姓阮名小檀,她也是海寧培英女中學生,王太太給我看培英師生的留影,有一張相片是演莎翁的戲劇,站在中間演女主角的小姐,我覺得與先生有五六分像,我知道易先生就是培英女中的……也是無意間聽陸惜音小姐提起,她住在這片區域,想著你們是一家人,也許住相互隔得不遠,這幾日就天天來碰運氣,不想上天不負有心人,果真叫學生遇見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