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經冬歷春終回歸

珍卿三人到科侖坡時上岸, 特意到親戚謝敏行表兄家歇腳,家居環境自比船上舒適得多。

敏行表哥家的孩子對珍卿尤其熱情,總追問《我和我的祖父》後續如何, 說“祖父”總不許孫女珍珍學畫,那後來是怎麽學上畫的呢?是祖父回心轉意了嗎?還有小夥伴的母親後來如何, 她後來還受公婆丈夫的打嗎?……

珍卿跟小孩們聊天才後知後覺, 小孩們跟孫離叔叔那些長者不同, 他們看連環畫還是看情節和圖畫, 尚在童稚少年時, 不會追憶過去追憶到淚濕枕巾,倒對畫中人物的生活情景和鬥智鬥勇感興趣,說起連環畫中的各種笑料如數家珍, 還談論他們對好人壞人的看法,無形中促成一種被動的思考。還跟珍卿討論中國南北風俗,談起來大人小孩都長見識。珍卿還見訥言表哥的小女兒阿謹, 像她小時候一樣, 拿著透薄的竹紙蒙在畫上描線, 然後拿了顏料去照著塗畫。孩子在無形間獲得審美和趣味,珍卿跟三哥說這就是她的初衷。

他們一行在科侖坡也出去逛, 熱帶植物看過兩回就不新奇, 那些大小佛像也像是新造的,食物多數是印度式的格調, 讓人提不起太大的興趣。這裏的象牙制品倒異常豐富, 珍卿給杜太爺買了嵌象牙的手杖, 給信佛的楊家姑奶奶買了貝葉經書, 把買其他象牙制品預備送禮等等。

在科侖坡的兩天很輕松快樂, 但還不至於叫人留戀往返。只是重新登上旅程的時候, 做文化參贊的敏行表兄很動感情,連帶孩子們也為離別而哭,一直哭到輪船開啟也未停歇。珍卿他們被感染著傷感一陣,但想著離母國越來越近,其實欣悅多於傷感。

到安南的西貢又停一天,這裏雖被法國人殖民著,原住民的文化風俗還是中國式的,反正珍卿對安南人無特別的熱情。四姐倒很感性地說同胞可憐。

一過新加坡很快就抵達港島,目的地是祖國大陸的遊子們,有的心就漸漸地安詳平和,更多人是心怯加激動,說看到母國的海岸線都覺親切——即便她被戰爭的陰霾籠罩著。

——

去時煙雨濛濛,歸來芳草依舊。

珍卿和三哥、四姐抵達海寧時,是公歷三月初的晴朗上午。當輪船開始減速泊進港口,就發現碼頭烏央央的接船人眾。當S.S.P號貨輪終於在港口泊定,珍卿他們提溜著隨身的行李,站在頭等艙甲板向下觀望,他們看見岸上的醒目橫幅指著笑,那杏黃底橘紅框的橫幅用黑字明晃晃寫著:易先生載譽歸來,謝公館嬌客全矣。

嬌客除了指女婿,也有代指兒女的用法。說“謝公館嬌客全矣”算不上準確,三哥這一輩吳祖興不在,嬌嬌這一輩她兩個兄長也不在。但珍卿和三哥理解字間的意味,“嬌客全矣”表達的是父母的倚廬之情和團聚之喜。

幸好只有這一幅顯眼橫幅,沒有更多花裏胡哨的排場。在S.S.P號貨輪上聯系的人太多,他們的歸國行程算不上秘密,不過這樣人山人海的架勢,還是讓人有意料之外的不安。

四姐倚在船舷上哼了一聲:“小妹,這多半是你爸爸的手筆吧?”三哥攬著珍卿搖頭說:“後半句也許出自杜叔叔,前一句嘛,杜叔叔犯不著叫她‘易先生’……”

珍卿、四姐都戴有網紗的帽子,就是怕在船上就被圍堵,當他們按次序排著隊從船上下來,遠遠看見杜教授三人拉手擠過去。待他們擠得近一些,才發現海寧相識的師長親友幾乎盡來,近親包括杜太爺、謝董事長、杜教授、二姐、二姐夫,余外還有謝家舅舅舅媽和表兄弟姊妹,還有各書局、報社的老相識們,如驚華書局、十字街心、新女性報、寧報等的代表,還有慕江南先生派來的師兄師姐……接珍卿三人的人簡直山擁水簇,把其他客人跟其親友的路也堵了。

珍卿他們對著張張熱情笑面,也鼓出最熱忱的笑面也面對人。

這時候鞭炮也畢畢剝剝響起來,不只一家在放鞭炮迎接歸人,不知誰家還請了西洋樂的堂會,一群穿著制服的樂手大奏西洋樂器,還有舉著照相機的記者們,沖著看得著的名流人物高聲提問,再加上碼頭上人們喜悅激動的言語哭音,幾乎每一個角落都嚷得沸反盈天,人們面對面說話都要高聲喊才行。

幸好在船上見的橫幅沒拱在這裏,不然易先生的追崇者攆著橫幅過來,恐怕把珍卿一家擠得走出去都難。

四姐一下來就抱著二姐哭,二姐說仿佛昨日才送她出去,今天忽然就回來了,時間快得讓人驚詫。四姐又抱住謝董事長且哭且笑,轉頭問二姐夫怎麽不見小英,二姐攬著四姐說她坐船坐傻了,這種嘈亂地方敢讓孩子來嗎?

珍卿和三哥一齊下到碼頭上,先把托運的行李單子交給阿成和封管家,叫他們到行李艙排隊接管行李,說行李多叫他們多帶一些人去。珍卿迎面見到老了一圈的杜教授,杜教授動情地抱起珍卿轉圈圈,可惜氣力不繼轉完喘得很,他親了珍卿左右的臉頰,才淚盈盈大聲說“歡迎閨女回家”。珍卿一被杜教授松開,就見旁邊眼巴巴的杜太爺,她便紅著眼眶拉住杜太爺說:“祖父,我回來了。”主動擁抱老來愈瘦的杜太爺,杜太爺一只手拄著拐杖,一只手顫顫地拍她的脊背。三哥拉著阿成又交代了什麽,才分別跟杜教授和杜太爺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