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乘風泛波歸故園

珍卿在翌年的初春, 由法國馬賽登上S.S.P號貨輪,跟家人踏上回歸母國的征程。三哥由美至歐出來不過兩年,四姐闊別母國將近七年光景, 她的興奮之情比旁人更甚。

珍卿怕三哥頭傷留下隱患,跟四姐、湯女士通力合作, 包攬三哥內外公私所有擔子, 保證三哥能毫無旁騖地養傷, 一行人在法國多居留一個月, 確保三哥傷情萬無一失, 才終於準備動身離開。

期間珍卿當然也沒有閑著,《我和我的祖父》前三部已經在印發,出版商和銷售商紛紛向她祝賀, 說從頭一部的發行情況及後兩部的預售情況,可見《我和我的祖父》創造的行業盛況,必不弱於十年前的《葫蘆七子》。創作好的三部由專業人士發行, 珍卿還在筆耕不輟地畫著。

其時, 杜太爺風寒早已痊愈, 衰弱的身體也在將養中,尤其聽說珍卿在國外畫《我和我的祖父》, 除了在華人中間廣獲好評, 連洋人老爺們也交口稱贊,紛紛贊賞杜太爺把孫女栽培得好。杜太爺已經心裏熨帖, 而珍卿決意提前半年回國, 杜太爺由內到外樣樣如願, 並不因珍卿晚回一兩月不悅。

像達芒、弗朗索瓦、莫諾等文化名流, 當然不至於折節到無端捧連環畫, 便紛紛敦促珍卿寫《我和我的祖父》。國內親友師長們的信件, 雪片似的飛到珍卿手上,多是叫她將《我和我的祖父》轉化成文字,道是多少視她為思想導師的讀者,都在翹首期盼她的大作,也有望子成龍的舊式新式長輩,期望從杜太爺身上學到育兒妙法。

珍卿看到各種說辭不由苦笑,有件事只她自己心知肚明。她能成材固賴祖父的栽培,但若非上輩子吃足生活苦,這輩子比常人多些韌性多些眼光,作為土著在杜太爺手下討生活,未必會比真土著紅姑強多少。所以,杜太爺的很多育兒理念和辦法,並不適宜在群眾間推而廣之。她畫連環畫《我和我的祖父》,為了對常人有教育啟迪審美作用,常以春秋筆法隱去杜太爺過分不著調的惡行,將許多有趣味有意義的事件,用最好的色彩和構圖做積極的刻畫。

若說叫她為杜太爺寫傳記,她是不屑去作假糊弄人的,必用欲揚先抑的手法來寫,前面相當篇幅的內容,一水兒會是杜太爺的黑歷史。如此,杜太爺的黑料就要抖得滿天飛,好不容易病愈的杜太爺,說不好又氣出毛病來,那她就真沒得爺爺了。但有些話不便同外頭人明說,珍卿就向師長親友推送她的連環畫,即便連環畫不是傳世的審美藝術品,她自覺用了九成的功力來做,其實很能見得了觀眾吧。

珍卿認為這部連環畫發行之後,更能引起同樣生活背景的國人共鳴。果然不出所料,看了原本只供青少年和低文化水平者的連環畫,在華盛頓的孫離叔叔來信悲訴,說看了由國內寄去的《我和我的祖父》,就想起他少時聚族而居的舊事,講如何被限制各種娛樂遊戲,如何頓悟親長們的迷信論調,還有寡母撫養他的種種不易,說看了珍卿的連環畫,回憶幼時追憶亡母,竟哭得經夜難住淚透枕巾。

說來也是奇怪,很多珍卿認識的文藝界大拿,多少人或是失怙或是失恃,或者怙恃全失被祖父母或兄嫂撫養長大。在海寧的杜教授和跑到梁州的吳壽鵑叔叔,還有《十字街心》的魏經綸先生,在國內外結交的學界同仁們,都來信跟珍卿大興嘆慨,表示《我和我的祖父》竟不像給青少年看的,多少成年人看到入心入肺,悲喜交加。

而後國內多少出版商通過第三方,向珍卿轉達他們的意思,不敢隨便翻印易宣元先生大作,欲商量版稅比例請易先生賦予他們擴大印刷之權。

還有些人消費不起彩印版的,恐怕要去看黑白線描版的翻印畫本。國內不少兼營畫報的報社,寫信或明白表示或委婉暗示,《我和我的祖父》若不想過多被翻印,黑白線描版盡可以交給他們代勞啊。總之各路人馬的意思是,希望在國內業界同仁的同心協作之下,易先生這部大作的發行量,能夠滿足久旱盼甘霖的各個階層讀者的需要。

珍卿自己覺得很是可行,跟三哥、四姐商議一番,選定一些作風不錯的報社合作,權力下放由別人幫忙摹稿發行,也免得翻印者太猖狂搞得正版賺不到錢。

初春仲春時節難得海浪不大,這回遠洋旅行比到美國順遂,珍卿在暈船不太厲害時,就在船艙裏狂趕她的畫稿。

《我和我的祖父》在國內的發行盛景,珍卿基本上預料到了,但沒想到從法國出發之後,法國的師友紛紛來電恭賀,說她的連環畫造成巴黎紙貴奇景,熱度先由華人界向洋人界輻射,後由達芒、弗朗索瓦、莫諾等在沙龍宴會,發起對中國式連環畫故事的討論,這討論又借助討論者的影響力散播開。湯女士跟其他在法華人朋友,已在珍卿給達芒等翻譯的法語版本基礎上,加印了英文版連環畫版本——印制數量當然不比中國版的多。興致勃勃地跟珍卿討論,如何造成新的異域文化勝景,珍卿倒沒那麽大的野心,由著朋友們去隨便做一做,詳情不必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