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不憂生計憂世氣

禮拜三和禮拜五再到海大上課, 課內外的秩序比第一次好了很多,不過來聽課的人還是比正常多。

禮拜五這天中午,三哥從海寧大學接珍卿回家, 才知東方圖書館的葛館長來了。秦姨悄悄告訴他們說,這葛館長來了有倆鐘頭, 莫名一派愁頭煩惱的, 在沙發上坐下就沒起來過, 既不喝水也不去解手。

珍卿和三哥都曉得葛館長為何而來。商事印書館旗下的東方圖書館, 是印書館歷代學人苦心孤詣之作, 它的建立就是為了讓學者們在亂世之中搜羅古籍、修復殘卷。不過亂世時節世人心浮氣躁,除了像杜教授和珍卿這種學者,有條件、有興趣、有能力研究古籍的去借書, 東方圖書館長年都是門庭冷落。

該圖書館原來的總經理鄒大成,是珍卿啟明校長梁士茵先生知交,也是跟梁先生一樣叱咤過風雲的學界前輩。供職商事印書館的彭壽曾叔叔曾說起過, 人稱“學界八爪魚”的鄒先生在世時會掙錢, 東方圖書館再門庭冷落也能維持。可是鄒大成先生一去, 書生葛館長成了圖書館的頂梁柱,一個常年埋首故紙堆的學究, 哪有那麽多籌集經費的把戲?圖書館經費多依賴商事印書館的財政支出, 那點財政支出不夠用了咋辦?葛館長只好頂著老臉到處賣慘求人。

其實這葛館長真是一個有心人,他發現平京博物院移國寶南下後, 也有心將圖書館中珍貴古籍收存好, 最好能夠分批放到妥當的地方儲存。所以從兩年前開始, 她就到商事印書館本部申請經費, 但是一直未果, 後來到處求爺拜奶弄來一點錢。可每回弄來的錢一到東方圖書館, 經常是說沒就沒了,給他捐錢的人都懷疑他中飽私囊了。

怎麽說呢,這其中涉及到古籍保護問題。東方圖書館各處搜羅來的經卷古籍,很多都是紙質松碎、風化發黃,稍一翻檢整個書籍都會皸裂開,更別說隨便堆疊起來長途運輸。所以,葛館長他們那些修復古籍的職業人士,商議的辦法是先修復脆弱的經籍,免得搬移過程中造成不能恢復的損傷。所以葛館長從外面籌集來的錢,幾乎全用在修復古籍一項上,而且圖書館那些學究工作效率極低,成果小得讓捐贈者想撞墻——當然,珍卿覺得這也可以理解,修復古籍是得像繡花一樣,進一步猜想,他們大約覺得東洋人占不了海寧,做事也就急迫不起來。

而葛館長痛苦地反思之後,覺得他們原來是本末倒置了,應將品相尚好的古籍先作簡單修復,然後高效率地打包南移一部分,免得真遇亂子一並損失幹凈。他們調整工作策略之後,對於品相尚好的古籍簡單修復加謹慎包裝,需要的經費和人力並不比從前少啊。有心支持文化事業的闊人們,現在遇見葛館長都害怕得想繞道啊,暗地說他是只進不出的貔貅,那麽多經費不曉得花到哪去了。

珍卿和杜教授這些研究中國文化的,一直是東方圖書館的終實用戶,當然能體諒葛館長一片苦心,但珍卿覺得他們工作方式有問題。而且他們的錢也都是有安排的。珍卿《我和我的祖父》的先期版稅,捐這裏用那裏都已經花光了。這個葛館長化緣的金額未免太大,真是不掙錢不知錢來得有多難,所以他們現在也不可能砸鍋賣鐵去滿足他。

其實,珍卿和三哥已替葛館長挪湊了一些錢,目前湊得不夠多有點拿不出手,又怕拿太多叫人覺得他們是冤大頭,以後沒完沒了的——最近頗有人覺得謝公館就是冤大頭——所以此番,便再次叫葛館長失望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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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開始在海寧國大上課,校領導們對珍卿客套周至不說,連從前在《新女性報》共事的錢繽,也作為中文系的教師和官員,一反常態方方面面給珍卿行方便,珍卿應該算適應了海大的教學,也要準備下禮拜到藝專上課了。

周末到了,珍卿在藝大開講素描課之前,又去慕先生那繼續請教如何給藝術生上課。到了中古文藝書館,教學經驗豐富的唐人禮師兄也在,便跟慕先生一塊給珍卿傳授經驗。

講了沒有多大一會兒,慕江南先生給藝專打個電話,叫協助唐師兄處理教務還管慕先生雜事的朱書琴學姐過來,一通電話講了老長的時間。

也不曉得朱師姐電話裏講起什麽,慕先生回來一張臉吊得老長,看著真像紫黑的蔫茄子,珍卿可不敢把這比喻講出來。

慕先生坐下來繼續跟珍卿說:“……藝專是位居大都市的公立大學,收進的學生多是出身寒微的勤學之士,不少學生為了掙學費生活費在校內外兼職,他們的時間和金錢都寶貴,大多數學者都很安份馴服,你不用擔心他們無端挑釁生事,不過也有格外需要注意的一些學生——”說到這裏慕先生忽然頓住,皺著眉頭端詳了珍卿半天,慕先生兩只疲憊的眼睛下面,吊著兩只沉甸甸的大眼袋,他一嚴肅珍卿也莫名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