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憂惻終生是君子(第4/7頁)

先生們卻說他們若不想迎來送往,被些半生不熟的人拉扯著走不脫,最好是趁早離了縣城直奔鄉下去。珍卿這才知道鄉中人早知易先生攜夫歸省,不說四裏八鄉的鄉紳富賈,就是省市裏頭的學界名流、官面人物,不知道易先生夫婦的確切歸期,就叫人守在永陵的火車站汽車站,瞅見他們回來就要大擺場面迎接了。

珍卿家縣城的老房自然也有人關注,三天前珍卿的侄孫杜玉瑚,還有另一個侄孫杜玉瑛,在珍卿家的縣中老房進出打點,看房子的老夫婦也在灑掃整理、置辦用物,明眼人都猜到主人家馬上要回來。那些等著易先生夫婦的人們都在那守株待兔呢。

珍卿夫婦聽聞自然不好回去,還是梅歷雪先生找了送菜的人,到珍卿家老房跟她侄孫玉瑚、玉瑛說明,他們才悄悄翻墻出來跟珍卿一行會合。

這縣城裏出現三輛汽車也是新鮮事,珍卿他們好險在記者閑人們察覺前,就踏上了回歸杜家莊的路程。

在縣教育局做事的杜玉瑚,是明堂侄子的次子,而在睢縣教著高中的杜玉瑛,是向淵哥長子杜錦堂的第三子——珍卿幼時杜玉琮的親三哥——這兩人歲數都比珍卿大一些,輩分卻小得很。

禹州的初夏已經很燥人,幸而還有熏風來親。風中飄來麥香、花香和草木香,讓珍卿恍覺像是上啟明放暑假的時候。在熟悉的氣味裏看到熟悉的山水,珍卿少時的記憶都漸漸地蘇醒。三哥攬著珍卿看著妻子描述過的家鄉。

行路時間一長,他們就感到顛簸得厲害了。珍卿給家鄉捐助的這條沙石寬道,使用六七年被碾壓得坑坑窪窪,已經非常不成體統了。

性格更外放的玉瑛很是感慨:“姑奶奶你不曉得,原來鄉裏就是我們杜家莊開磚窯,那生意好得做到市裏省裏。杜家莊托姑奶奶的福紅火了兩年,最窮的人家兜裏有了閑錢,都惦記送家裏男娃念書嘞。我們莊南邊田家莊的人眼紅啊,他們也一村集資壘起五座磚窯,燒了磚格勁殺價跟俺們搶主顧,這兩年我們莊的磚窯掙錢少了,不管咋說也還能掙一點子。可而今左近莊子都壘磚窯了,磚窯多了俺們莊燒磚就掙個辛苦錢。姑奶奶你看外頭那大路上嘛,外莊外市來幾個莊子拉磚都走這路,把好好的沙石地全給軋稀塌了,今年鄉裏人還說集資來修修路,賣磚又不掙錢了有個啥好修頭的嘛!”

年長穩重些的玉瑚沒有吭聲,但珍卿看他拿眼棱了玉瑛一眼,但抿著嘴角克制著沒有說話,顯然不喜歡玉瑛談這個問題。

不料玉瑛說完那番話沒多久,他們最前頭的汽車陷進沙土地的大坑裏,大家只好都走下來推車。

珍卿被顛得胃早就不舒服,瞅瞅三哥也好不到哪裏去,她便拉三哥到旁邊歉意地道:“三哥是江南水鄉的少年,一路上跟我吃的是腌臘鹹,走的是坑窪道,可真苦了這樣惹人憐的江南少年。”

三哥被她的“江南少年”逗笑了,他人到中年哪還當得起“少年”二字:“只要這裏的人好,吃吃腌臘鹹,走走坑窪道,我還怕求之不得了。”他們沒留意兩個侄孫子看到他們親昵,活潑的玉瑛跟沉穩的玉瑚擠眉弄眼,玉瑚瞪著眼叫他消停一些。

走出了這樣難出來的大陷坑,他們後面行車就非常小心,可再小心也架不住路壞得太厲害。

顛騰快兩個鐘頭終於離家近些了,三哥看著青黃的稻田麥壟,還有蜿蜒的地埂小路,見遠處隱約未露的一片低綠,問珍卿那裏是不是一方蓮塘。珍卿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玉瑛興致勃勃接過話說是蓮糖。

當車子駛得離村莊更近時,珍卿見那些在田地裏忙活的農人,就像一個個奇妙古老的篆文,戳在郁郁蒼蒼的田野裏發怔,多少鄉人一輩子難見這麽多汽車,小孩子們從村口看到他們就跟在車子後面跑。

進村口看見一個穿著絹衫的老漢,看見頭探出車窗的玉瑛,這老漢很遠就扯著嗓子問:“玉瑛,哪來的這排場的小車子?哎呀,玉瑚也在裏頭嘞,恁兩個鱉孫兒出息呐?”

玉瑛沖著那絹衫老漢大聲嚷:“楊大老虎,我們珍姑奶奶回來省親了,就是嫁到海寧的那個大學問家,連外國的鬼佬都豎大拇哥的大學問家嘞。還跟你家胖虎同過窗嘞……。”

車子緩緩駛到楊大老虎跟前,玉瑛笑嘻嘻地沖他又高聲說:“還有俺姑爺爺,俺姑爺爺長得可排場,可著全縣找不出比他更排場嘞——”然後玉瑛就被玉瑚捂了嘴,咬著牙嫌惡地低語斥他:“你不說話,沒人叫你當啞巴賣嘍。”長輩們再三再四地交代過,不許說珍姑奶奶嫁的大財主,不然給他們招來打秋風的,要是招來流氓土匪就更麻煩。

珍卿悄悄跟三哥十指相扣,擠眉弄眼地沖著他笑,三哥哭笑不得地點點她,知道“排場”是說他英俊好看。小妹這兩個侄孫子都不錯,一個穩重一個活潑,其實沒說什麽叫人不快的話。之前走在那條到處是陷坑的沙土道上,但凡車子限在低的沙土坑裏,都靠這兩個能幹的侄孫做事利落,車子才能一回回順利出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