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憂惻終生是君子(第6/7頁)

緊接著,珍卿對向淵堂哥等耐心解釋,他們此番回禹州是公私兼顧,於私就是回來看望尊親鄉黨,於公就是跟考察本縣教育文化之事。在杜家莊待不了幾天就要走,向後還要到楊家灣看望老姑奶奶,再後縣裏還有一些公事要辦理。所以不可能樣樣依隨繁文縟節來辦,新姑爺把莊上的親友認一認就行了,其他遠處的親戚著實是等不了——其實珍卿自來沒走過什麽遠處親戚,也不了解都是些怎麽樣的人。

珍卿說完暗覷眾位族老的表情,便知他們對她的說辭不解不滿不服。鄉下宗族地方很在乎結婚認親,族裏孩子在外面娶了城裏姑娘,若不辦個喜宴叫大家認一認親,依著老禮還覺得他們不算結婚呢。三哥是男方規矩當然不那麽死板,可是新姑爺認妻家親屬也是老禮,這幫墨守成規的老族人自然心裏不憤。

不過如今形勢已經顛倒過來,他們想彈服擺布珍卿是萬萬不能了,眼下他們即便不解不滿不服,還得堆出滿臉的笑意附和他們曾經蔑視的奸生子,以期她繼續造福她的鄉梓宗族。

珍卿說了行程規劃和緣故情由,三哥便開始熱情詢問各家的住處,說今日風塵仆仆而來,這個時間貿然登門也恐不恭,他們夫婦改日卻要鄭重登門拜訪的。然後就請教向淵堂哥晚飯怎麽安排。向淵哥黎大田早吩咐了晚飯,今天就由他們這些老先生先陪遠客一頓,明天才是闔族擺流水席與他們撣塵接風。

關於接待衣錦還鄉的珍卿與他丈夫的事,族老們借珍卿的正廳繼續商議。商議得差不多黎大田招呼吃飯了,珍卿他們一幫人一同走出正房,就聽見外頭人聲鼎沸鬧哄哄的。

珍卿擡頭就見院子四面的圍墻上,密密麻麻騎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和孩子。大田叔正叫工人拿棍杆子驅趕他們,還有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喊:“大小姐,大小姐,才剛發糖我沒得在,大小姐家裏金元寶銀元寶,積善積福一個都不得跑,大小姐發糖不要漏掉我一個哦。”可是發糖漏掉的何止一人呢,那口條利索的小孩子剛才一嚷,滿耳都是小孩子們要糖的聲音,夜幕中小孩們一只只手向這伸,還真有點叫人頭皮發麻呢。

珍卿跟三哥見狀真哭笑不得,見族老們作聲作調地叱喝轟趕,他們連忙說鄉裏鄉親的不要趕,便叫保鏢三福、四喜再拿糖出來發,不過叫他們告訴大家糖是有數的,之前得過的就不要再來拿了,要不然一發完別人就沒得吃了。

雖被這麽多人看猴似的圍觀,珍卿被少時的舊房舊物舊人包圍著,心中還是難以名狀的欣欣然感。

終於打發走了要糖的小孩子們,杜家的人們也在夜幕中上桌吃飯了。依著杜家莊規矩女人可不能上桌,但珍卿作為這個院子的繼承人,還是族中最炙手可熱的麒麟才俊,大家還要賴她關照杜氏前程和子弟命運,誰也沒有資格說不叫她上桌。眾族老不管怎麽跼蹐別扭,都要咬著牙在席面上把話都說漂亮。飯桌上族老們並未談及累心的話題,就是不停地恭維珍卿夫婦,再加上詢問他們外頭的事業。

這天晚上的接風宴之後,珍卿把向淵哥跟錦堂侄子留下。錦堂侄子叫人把長子杜玉璋也叫來。珍卿開門見山地跟這三個本族近人提問,若異日禹州也像北方的淪陷區,被東洋人的鐵蹄踏平鄉土,杜氏族人應該如何在亂世中自處?

這祖孫三代聽聞此問都頗凝重,最年輕的杜玉璋問珍姑奶奶何以有此問,但他不及問得更多,他的父祖示意他暫且不要多言。

向淵堂哥和錦堂侄子都讀經閱史,通曉古今,認為泱泱華夏不是誰想滅就能滅的。向淵哥還對著兩百年前一樣的明月,講述先輩流落到這禹州的睢縣,在此篳路藍縷、開基創業的故事。他說杜氏祖先在明時一度顯赫,有位老先人做到禮部尚書一職,杜氏在清代也以耕讀舉業為正務,可惜卷入奪嫡之爭被波及了,僥幸脫死的族人便移居此地紮根繁衍,不到兩百年又重現往日的繁盛,可見世上事再艱難終究事在人為吧。

珍卿聞言不得不在心內感嘆,老一輩人還是有些唯心主義的。問他們有沒有想過離開家鄉。

錦堂侄子說,若是東洋賊寇一來便說要走,杜家莊本姓外姓幾百口子人就不少,何況近鄉也有他們繁衍茂盛的本家。向淵哥祖孫三代有強烈的仁人君子風,他們認為若是非離開不可,便一定是闔族闔村地離開。可是成千上萬的人背井離鄉談何容易,出去到外面住哪裏吃啥子,娃兒們的生計婚娶學業都怎麽安排呢……

珍卿被向淵哥一家說得難過了,她想世人真是如此,不到禍劫臨頭就不認同最決絕的辦法。可是話又說回來,東洋人確實還沒有打進來,政府的武備不說固若金湯,也不可能真正不堪一擊啊。連何建昌先生都建議他們言行謹慎,他們怎麽可能大肆鼓吹亡國論,再慫恿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呢?一旦驚動當局擔個妖言惑眾的罪名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