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自汙

◎歸途◎

近來京城內官員談天, 誰不提一提那個遠在百理的陳清遠已然是落伍了。

門閥貶他不過三分功勞,尾巴就翹到天上。

清流提起他,則言:清遠雖有治一地之能, 但未免也太外放了,太過驕矜, 洋洋自得之樣已經有些失了聖賢之謙。

有不明就裏的小官和讀書人聽了這個傳言, 就很好奇, “所以, 那陳清遠陳大人說了什麽, 竟令大家這麽褒貶不一?”

陳延說了什麽?

那折子很長很長,是他擅寫的總結對比貼,其中羅列了百理六年的人口、府庫財政、倉庫稅收等各方面的情況。

把百理塑造成了一個真正的不毛之地, 又開始陳情,說自己兩個任期,六年時間在百理府的種種作為, 以極直白的文筆稱贊自己‘兢兢業業’, 走了一條怎樣的道路, 才能讓百理‘脫胎換骨’。

這聽的人就疑惑了:“這,若是這變化是真的, 那陳大人說得也沒錯吧。”

那個說得口幹舌燥的讀書人聽了這話, 搖頭,嚴肅道:“事雖沒錯, 但言語也太過狂狷了, 什麽百理府僅靠他……仿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 那陛下呢?戶部的補貼銀子、陛下準策, 能治理好百理, 是眾人之功, 非一人之功。他這樣說,豈非攬功?”

聽他講話的人也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有自己的思路,話雖如此,但百理府這麽多年來換了這麽多知府,也不見有人在短短六年令其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陳延本來就是獨一份吧。

不過他看友人義憤填膺的樣子,一時之間不敢出聲。

“再說了,我還聽人說,這陳大人還在折子上說,自己這幾年想出來的辦法、推行的時策完全植根於百理,契合於百理,若能按照這樣的路一直走下去,說不定將來的百理,就是今日的江南。”他嗤了一聲,“這是何等的狂言!”

聽者在心中細細咀嚼這這幾句話,又問了一下這書生陳延在百理具體實施了什麽仁政、措施後,深吸一口氣,有些試探性道:“其實建雲,我覺得此言並非虛言啊。”

“!?鄭康,你這?”

“你看。”名為鄭康的男子指著建雲的手腕,上面露出了一件米白色的裏衣,不算太精致,但卻十分柔軟,“你身上這件棉裏衣,不就產自百理嗎?”

“這可是你妹妹在制衣坊守了半個月為你搶到的,十分柔軟,此衣在京城供不應求,百理人靠此應該能賺不少?”

“還有現在風靡的粉糖,也是百理的。”這麽一細說,這兩年流行了好多百理的外來物,“江南富庶,也是靠魚米之鄉、商業絲綢起家,如今百理依棉,說將來會成為另一個江南,也並非空穴來風吧。”

他解釋得很有道理,但建雲顯然不知道從哪裏認定了‘陳延’的不好,硬著嘴說:“雖然他是有些功績,但何以這樣大肆宣揚。”

“我覺得這樣有違讀書人之德、聖人之行,也太目中無人了。”

鄭康:……

這股風,怎麽吹得這樣奇怪,已經,他忽然覺得面前的好友面孔十分陌生,怎麽,能做實事還能做得這樣好,造福千萬百姓的真好官,稍稍的言行不當,就被他們這種於天下毫無建樹,寒窗幾年毫無功名之輩貶低?

不止於此,真不止於此。

他不欲再與建雲想談,即刻起身,斟一杯米酒舉杯道:“建雲,你可能忘了,你我二人在這京郊能讀上兩本書,也是因昔日陳大人的人肥之法,我們雖未見過他,但受他恩惠,怎能嚼這種口舌?為弟先走一步,下次再飲!”

說完,他三步離開了小酒肆,徒留建雲一人在原地發懵,建雲原本喝了米酒,有些微醺,也逐漸醒了。

鄭康的反應讓他有點懵,自己真的說錯了,可,可是私塾裏好多人……都這麽說啊,他面露迷茫。

是的,京城的這個七月,比溫度傳得更熱烈的,便是關於陳延的‘狂悖’、‘自大’。

漫天流言,不知啟於誰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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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棋子落下,幾年丁憂,葉衡也老了,昔日美郎君,如今也留了胡子,鬢角白發和眼邊皺紋,一個不差了。

倒是姜定修,駐顏有術,沒老多少。

“定修你的棋藝還是和之前一樣,高超。”葉衡感慨,“此番先下手,清遠名聲不佳,陛下會給他選的位置恐怕不會少。”

今年年初,葉衡在宮裏當太傅走上正軌之後,一條鞭法雖然還沒有完全走完,但朝野之下已無人抵抗,此法差不多也走到了尾聲,陛下終於準了葉問外放。

這孩子去了兩廣之地當知州,不算太大的官職,但也滿足了葉問想要為一方父母官的願望了。

姜定修伸手落一黑子,神色淡淡:“那可未必,我已在此高位,他恐怕高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