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邊人,我的妻。◎

聽得“垂憐”二字,裴衍微微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便吩咐隱衛乘牧送她入京。

可秦妧並不想走,即便已經違背了初衷,還是想要確認裴灝的情況,希望他逢兇化吉。可百丈的深淵,九成九會擊碎人們心底的僥幸和希冀。

得知秦妧不願啟程,裴衍也不勉強,帶著她和眾人沿著蜿蜒的盤山道艱難行進。

谷底險峻,放眼一片潑黛,加大了搜救的難度。

裴衍站在河邊松柏旁,流眄看向搜索的人們時,眼中淡然無波,比淙淙溪水還要平靜。

夾在尋人隊伍裏的秦妧偶一回頭,在瞧見仿若嵌在畫中的佚貌男子時,雖覺得賞心悅目,可總是覺得他過分冷靜了。

難道是身居高位者,都會這般不形於色嗎?就像她的生父肖逢毅,總是一副理智的模樣。

無法窺視他人心境,秦妧不再糾結,撥開一片寬葉蒿,繼續尋找著,可裴灝好似人間蒸發,任憑搜索得多麽細致,都未得到任何線索。

夕曛染雲時,面冷的乘牧將用於撥草的佩刀插在地上,示意眾人停止搜尋,“從百丈摔下來,縱使粉身碎骨,屍身也不會消失不見。二爺要麽是被山壁的斜枝掛住,要麽是被河水沖走了。依我愚見,咱們應該向附近的山民求助,而非一味尋找。”

走了幾個時辰的山路,眾人都是一身疲憊,何況是身嬌體弱的秦妧。他們席地而坐,個個狼狽。

承牧將刀收鞘,走向河邊的裴衍,不知低語著什麽,很快,眾人得了裴衍的指令。

原路返回,從長計議。

秦妧隨著隊伍離開山谷,當晚被送往京城,有關裴灝的事,一路上都無從得知。

**

又半月,春暉杲杲,花明柳媚。

睡夢中的秦妧,被一股莫名的氣息席卷,前調冷幽,中調縹緲,尾調郁馥,源源不斷地匯入鼻端,仿若有只修長玉手,於幽蹊之中,執一根線香,放任煙氣氤氳指縫,迷了羈旅者的意識。

秦妧感覺脖頸被沾了淺淺梅香的手指扼住,呼吸不暢,嬌面泛紅。

她驚醒時,甚為不解,明明是夢,可夢裏怎會有裴衍身上的梅香?

自入京師,她被安置在城南一座庭蕪萋萋的二進小宅中,除了暮荷和幾個服侍的仆人,沒再與其他侯府的人往來過。

她不確定侯府主母楊氏是否會接納她這個長媳,但從遲遲沒有現身的跡象來看,不難猜出對方的心思。

必是不願的。

不過,不願與不會,是兩個含義,有裴衍從中周旋,又有生父這層關系,這樁婚事是出不了岔子的。

素手支頤,她倚在辛夷樹旁的漢白玉石桌前,拿出裴衍所贈的祖傳玉佩,陷入茫然。

那個郎艷獨絕的男子,實在沒必要為了父輩的交情,將自己搭進來的。

真的只是為了侯府的信譽嗎?

意識混沌間,她憶起了十三歲初入安定侯府的場景。

生父是個嘴上念舊、實則無情的人,將她送進侯府後,便做了甩手掌櫃。

她一個人揣著小包袱跟在管事媽媽身後,如履薄冰,生怕踩到府中的一草一木。

豆蔻年歲的她,被安置在客院居住,沒機會見到府中的公子,唯一朝夕相對的貴客,便是主母楊氏的親侄女楊歆芷。

兩人年紀相仿,卻是一個無人問津,一個眾星捧月。

只因楊歆芷,很可能成為世子爺的未婚妻。

尤記得一次為楊歆芷頂包認錯,說是自己不小心打破了禦賜花瓶,被楊氏罰跪在侯府梅林中的場景。

那晚薄雪初霽,漫天織出綴綴星光,她第一次見到了從翰林院下值的世子爺。

身披銀白裘衣的青年,在執傘路過梅林時,沒有看向她那邊,似乎對府中的女客不感興趣,可肩頭的芙蓉鳥忽然飛進林子,徑自落在了她的腳邊,還順著毛鬥篷鉆了進去。

青年走到她面前,冷欲不苟言笑,眼中勾出一絲深意,對著她小腿凸起的地方,用傘尖碰了下。

芙蓉鳥啾啾唧唧地鉆了出來,卻怎麽也不肯飛回青年的掌心。

那晚過後,她才知曉,世子養的芙蓉鳥最喜歡鵝梨味,而那日,在她不知情的前提下,衣裙所熏的香料裏摻了鵝梨。

她試圖解釋,解釋自己並非蓄意制造偶遇。

便在之後的一段時日裏,逮住機會,攔了裴衍三回,卻是狀況百出,越描越黑,幸好這件事沒有讓大夫人知曉。

思及此,她坐直腰肢,頗為懊惱地點點側額,總覺得裴衍願意代替弟弟娶她,多少帶了點兒恩怨之後的戲謔,但還是那個理兒,身為股肱之臣,宵衣旰食,哪有精力跟她一個小女子計較,更別說,對她不懷好意。

距離上次的劫殺,已過去半月有余,至今沒有裴灝的下落,不知安定侯夫婦,是怎樣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