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婚之夜。◎

楊氏母女離開小宅後,就有仆人將此事告知給了裴衍。

內閣公廨中,裴衍端坐大案前,指間銜著一根剛剛燃起的線香,一邊品鑒,一邊聽著仆人的稟告。

“世子放心,大夫人沒有為難秦娘子。”

仆人稍一擡頭,見上首的男子被裊裊白煙籠罩,透著股慵懶隨性,偏在舉手投足間,又不失霞姿月韻,不免心生艷羨。

等仆人離開,心腹魏野走進大堂,“世子,借一步說話?”

裴衍半闔眼簾,屏退其余人,繼續品香,“說吧。”

“二爺醒了,意識有些不清。”

“加派人手看守,待到衛兄忌日,押他去祭拜。”

“明白。”魏野微微哈腰,又提起滄州山匪一事,“那些狗東西都是亡命之徒,被逼到絕境,恐會泄密,還會罵咱們過河拆橋,是否要留他們一條生路?”

薄薄的眼皮動都未動,裴衍淡道:“匪患猖獗,理應除之,為民除害。一群蠹蝝罷了,也配同我談條件?讓承牧按著原計劃除之,不必顧忌。”

裴衍根本沒把山匪們的要挾當回事,移開執香的左手,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素箋,隨手寫下一張請柬。

——煙嵐雲岫,最適雙柑鬥酒打香篆,可否請王爺於明日,屈駕城南十裏,溫酒聞香,共賞美景?

——敬等賜復,晚生時寒謹邀。

時寒,是裴衍的表字。

接過請柬,魏野略有不解,“婚事已經敲定,敬成王未提異議,世子為何還要特意約他?”

“向他索要一份嫁妝。長女出嫁,身為生父,就別端著架子避嫌了。”裴衍熄滅線香,撚了撚指腹的余溫,不鹹不淡地解釋道。

魏野點點頭,世子這是在為秦娘子抱屈啊。

也是,不比二爺裴灝,在世子面前,即便是權勢不小的敬成王,也不能一味持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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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匆匆,很快到了迎親日。

這夜,秦妧睡得很不踏實,三更便醒了。

大婚講究晨迎昏行,作為全福人的喜娘,會在拂曉時分督促她晨起梳妝。

沒了睡意,她起身梳洗,點燃了妝台上的紅燭,獨自對鏡上妝。已坐過一次喜轎,身邊又無娘家人,免去了開面、哭嫁、催妝等事項,倒也省了不少精力。

在娥眉上描完最後一筆,她放下螺黛,取出口脂,潤紅了櫻唇。

鏡中的女子雲髻霧鬟,明眸流眄,如浮翠流丹中最明艷的倩色,燁爍耀目,灼灼其華,可面上不見喜悅,幽暗之中還流露出冷艷,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她。

心是冰的,不假掩飾的眸光,自是薄涼。

穿上成衣匠新做的妝花緞大紅通袖袍時,臥房的隔扇被人叩了兩聲。

“姑娘,喜娘來催促了。”

隔扇外是暮荷的聲音,秦妧扶了扶髻,示意暮荷將喜娘請進屋。

沒想到新娘子自己上了妝,喜娘笑著打開百寶妝奩,取出一副敬成王前幾日派人送來的東珠頭飾,一樣樣戴在秦妧的高髻上。

“娘子是老身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世子好福氣。”

秦妧笑笑,只覺得髻上的頭飾過分華麗,與那個高高在上的生父一樣,不是她所擁有的。

溫婉和冷厲交織纏繞,相克相生,源源不斷沖擊著她的心門,一遍遍提醒著她,生父如今的榮華,是以拋妻棄女為籌碼換來的。

那她對生父,除了憎惡,就只剩利用了。

隨著晨曦映窗,鞭炮聲起,迎親的儀仗開道而來,大街小巷熱鬧歡騰。

裴衍身穿大紅喜服,跨坐黑亮駿馬,與迎親的儐相們一同來到小宅前,沉穩不迫地叩響了宅門。

作為內閣次輔、太子輔臣、安定侯世子,裴衍娶妻的消息,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不少百姓湧上街頭,打算觀摩這場盛婚。

但最讓人不厭其煩揣測的,還是新娘子不為人知的身世,以及臨時更換新郎官的艷事。

臨街的一座茶樓內,世家子弟三五成群,笑談著這樁奇婚。

“裴相突然娶親,不知傷了多少閨秀的心呐。”

“裴相替胞弟娶親,無非是重視門第信譽,不想損了女方名節。就不知,兩人婚後相處起來,會不會有隔閡。這男人啊,一旦在妻子那裏討不到甜頭,就會想著納妾。”

“高門閨秀,怎可為妾?”

“妾不行,平妻總行。能忍下這份委屈的閨秀,絕不在少數,咱們且看熱鬧吧。”

迎親的禮儀極為繁瑣,一折騰就到了後半晌。

沒有兄弟送轎,秦妧是由裴衍背上喜轎的,雖於理不合,但沒有比裴衍更合適的外男人選了。

將秦妧放在座椅上的瞬間,裴衍拍了拍她緊繃的背,寬慰道:“別哭,日後,我既是你夫君,又是你兄長,有什麽委屈,都可與我說。”

隔著紅蓋頭,秦妧吸吸鼻子,佯裝堅強,“我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