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蒙城屬陽平郡治下, 蒙城縣令見過那位宜昌公主後,一刻不敢耽擱,將樊驍騎之死火速上報給了郡太守。

郡太守又大驚失色報往州府。

經過層層上報, 等豫州刺史劉樟聽到這個消息時, 已是這日仄晚。

劉樟出身淮北劉氏, 四十年歲上下, 闊臉肥唇,生有大腹,臉上總似有層洗不凈的油光, 常以白|粉敷飾。

他在府中聞聽此事, 心內驚雷暗滾,打發了傳信之人,坐在燈下尋思片刻,便喚仆穿履, 要去連夜拜見公主。

“夫郎何往!”

軟麂靴才穿上一只, 便聽寢室外傳來一聲嬌叱。

劉樟耳根子習慣性一抖, 見一高髻華裝婦人挽髾入內,忙起身相迎,滿臉堆笑道:“夫人,你來了。”

來人正是刺史夫人樊氏, 她一見丈夫整裝待發的模樣, 便叉臂冷笑起來, “好,好,我樊家死了一條人命, 府君不說為我那苦命的侄兒做主, 眼下, 竟還要去上趕著巴結殺人兇手不成?”

“夫人也知道了……”劉樟被唾一臉,神情訕訕的。

若非樊卓身邊的親兵機警,跑出蒙城到家中報信,樊夫人此時還被蒙在鼓裏,驟聞侄兒身亡,她一腔悲痛無處發泄,唯恨那殺人者,睨目問道:“夫郎打算如何處理?”

劉樟門楣才學皆平平,刺史之位全賴嶽丈向王丞相舉薦,是以這些年在妻子面前伏低做小也習慣了,措辭道:“為夫知你心痛,然那位是聖上親封的公主,身份尊貴,為之奈何。”

“不然。”

樊夫人秀目中閃動陰利的光芒,“我怎麽聽說,那道冊封旨意,是在郊野營戶旁宣讀的。夫郎你想,這豈不蹊蹺,誰家公主受封,既無宮廷內使出面,又無全副儀仗賚賜,只憑紅口白牙一張嘴便封了?”

劉樟道:“難道有人敢假傳聖旨?”

樊夫人道:“不無此可能。縱使聖旨是真,夫君再想,我朝公主從來都是虛領封邑,從沒有本人屯聚兵甲據住一城的,這豈不是要反了麽。那女娘本為唐氏女,與兗州竟陵王頗有交情,卻跑到豫州境內,一來便殺一城守將,敢是要做什麽?”

劉樟本性懼內,腦筋卻不慢,很快想明:“是了,據陽平太守說,宜昌公主尚無封邑,是面見縣令時才說要寫信跟陛下請旨,要求蒙城做食邑。”

樊夫人哼哼冷笑,“這就對了,宜昌的封號,分明在荊州,她卻跑到豫州來做作威作福。蒙城離兗州極近,難說她居心何在。夫郎仔細,陛下在北伐一事後明面上封大司馬為竟陵王,實則心懷忌憚,夫郎此時去拜唐氏女,若被人疑心與兗州方面有染,你府君的位置,還保不保得?”

劉樟微微一驚。

樊夫人繼續道:“還有,女子最是記仇,唐氏女才入豫州就——”

婦人說到此處,狠狠碾了碾牙,“就與我樊家人起了沖突,你是樊氏的婿郎,即使前去結交,她會對你毫無芥蒂嗎?夫君難道未聽說,先頭的庾皇後與廢太子,就是因她而黜,這會是個什麽好相與的人?她若是個假公主還罷,若是真公主,臥榻之側容著這麽一尊大佛,於夫君只會有害無利。”

聽了這番利害分析,劉樟回過味來,忙道:“夫人說當如何?”

樊夫人見他有回轉之意,又轉換柔情嘴臉,拉著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到席上。

“依我之見,先截下唐氏女送往京城的請封之信,斷了她與宮中的聯系。夫君只裝作沒有收到蒙城的消息,不知有公主,再暗中給王丞相去一封信,稟報這唐氏女聚兵的事。朝中如今最不希望看到唐氏同竟陵王過從甚密的,是誰?”

劉樟豁然開朗,唯點頭而已。

又聽樊氏低低道:“在京城回信之前,我會讓我

阿兄雇一夥乞活兵,去蒙城劫掠一番,好好收拾那女子!”

劉樟才放下的心又是一驚,失聲道:“那可是公主殿下!”

“夫君又忘了,你並‘不知’蒙城有位公主入駐。”樊氏眼波陰柔嫵媚,“那乞活兵是什麽人,一群悍匪,收了錢,什麽事不敢做,什麽人不敢劫?”

她語氣不屑,“那唐氏女,又不是當年的唐夫人,不過仗著祖上余澤驕橫行兇罷了。她害了卓兒,這口氣不出我寢食不安!”

劉樟問:“可若此女真出了閃失,朝廷那頭怪罪……”

樊氏早已料到此處,附耳與他輕言,劉樟眼神一亮,“你是說蒙城亂了以後,再讓靈璧將軍去剿匪?”

樊氏精明一笑:“如何,由始至終都不需咱們露頭,替罪羊都有了,夫君還擔心什麽?”

劉樟輕縮後頸,想起妻子之前那句女子皆記仇,心想就屬她最記仇,說來說去,還是為著要給樊卓報仇。

然而他思來想去,也無好法,只得苦笑應承:“夫人真乃女中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