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前世在簪纓臨死的前夕, 是新安王率二十萬大軍攻進建康,兵臨城下,點名要她作交換。

可惜上輩子簪纓不及與此人照面, 便油盡燈枯, 含恨而亡。

她重生以來, 便一直在想此人到底是誰。

最開始她以為新安王就是小舅舅, 因為遍覽南北兩朝,只有小舅舅的英武神勇才配得上調動二十萬控弦之士,逐鹿中原。

然而後來與他相處日深,簪纓才想到最關鍵的一處不對勁,前世哪怕小舅舅與長大後的她沒有見過面, 可有上一輩的情份在, 他若得知自己受傷困在宮闈, 不會拖到兩年後來救。再聯系小舅舅身上的蠱毒,關於他上輩子的結局,簪纓總不敢深想……

她便猜測, 那新安王若非宗親藩王,說不定是像烏龍與手一般的橫空出世之輩。

洛陽有一縣, 縣名正是新安。

這件事橫亙在簪纓的心頭, 所以方才她遽然聽聞,才會吃驚。

驛館中堂燈火大亮, 通明如晝。

營地在向城闕處緊急調兵,城中百姓在睡夢被城外的動靜驚起,未免人心惶惶。而李掌事得知後, 第一時間趕來向簪纓請罪, 猶在惶惑。

“是仆識人不清, 求小東家恕罪……”

李掌事說著, 又混亂地搖頭,“可是不大可能啊……據仆所知,乞活帥非此等人。難道是有人先唐氏一步買通了他們?”

“且莫驚慌,”沈階倉促間從廈舍過來,發未冠簪,長衫外裹了件鬥篷,習慣性立於簪纓左後側,微微躬身,聲音沉穩,“女郎可看出了有何不對?”

案上瑩瑩燭光映在簪纓的繡面,銀鼠鬥篷的圍領裹住她小巧頷尖,風毛輕動。

她緩了緩,慢慢地坐下,心中還在想從新安出來的人物也多,此人未必就是未來那新安王,否則也太過湊巧了,隨口道:“是不對。對方子夜來襲,為的便應是趁夜色掩護以圖速襲,既如此,便不該大張旗鼓地叫嚷,還一口一個‘有人買我性命’,簡直像是……”

沈階點頭,“簡直像是在通風報信。”

李掌櫃一聽這話,眼神一亮,一顆懸起的心頓時落下去一半。

簪纓擡頭問傳訊兵,“對方有多少人馬?”

傳訊兵回稟道:“夜色太深了,城頭火把照處,見有數十騎一字排開在城門下,但不知黑暗中還有多少潛伏。王將軍預計不過三千。”

簪纓點點頭,乞活軍是在軍府管轄之外遊走討生活的,分散不定,料他們聚不起一支萬人之師。

她就算他們有萬人,又如何?兵書上講雙方對戰,守城易攻城難,對方至少有五倍人手,蒙城才有陷入絕境的可能。

正因料定這一點,身邊又皆勇賁才士,簪纓才不怎麽驚慌。

她只疑惑,這班乞活軍既參與過抗胡之戰,便不是尋常的匪類,豈會不知這一點。

若說故意給她報信,卻也未聽李掌事說唐氏與乞活軍之間有何過硬的交情。

那麽,他們故作姿態,目的為何?

城門外。

風冷刺骨的闕樓下,龍莽的下屬們騎在馬背上稀稀拉拉喊著:“快開門受降!”、“有人買你性命!”等口號,漸漸的無聊,話風又變成了一唱一和的:

“爺爺們要吃酒!”

“要吃肉!”

“這個時候吃什麽肉,老子就想睡一覺!”

“那還不快快破了這道門!”

喊完了,回頭低聲請示老大:“大帥,鬧這麽半天成了吧?”

龍莽跨在馬背上懶洋洋的,望著頭頂火光隱爍的箭垛,尋思片刻,“再喊兩聲。”

副將們便接著鬼喊。

“這群人雞貓子鬼叫的到底在

幹什麽?”城樓上的小兵忍不住嘀咕,“既不打也不撤,大半夜來尋開心不成?”

王叡微微眯起眼睛,憑多年對敵經驗,他直覺這夥人無惡意,卻不敢掉以輕心,靜觀其變。

就在城池內外對峙時,突聽乞活軍的隊末傳來幾聲淒厲馬嘶,外圍隊腳出現混亂。

城上的王叡一訝又一疑,按理說蒙城並無援兵,是誰在破陣?

城下龍莽則猛然回頭,後手接應的下屬打馬來報:“大帥,隊末突然無聲無息地摸進數十人,佃農裝扮,舉鐮刀專割咱們馬蹄子,為首者一身蠻力,毫無章法地胡亂沖撞。”

龍莽眼神狠辣:“媽的,圍了!”

消息報進驛館,眾人都一頭霧水。沈階微微思量,簪纓已開口問杜掌櫃:“按照腳程,潁東的佃戶可會這麽快到達?”

杜掌櫃一聽便跌手,“是了,必是他們!此前老鐘傳信說,那些人顛沛久矣,因小娘子收留眷顧而十分感恩,恐是聽說小娘子有所差遣,便日夜兼程而來,恰遇有人圍城,便沖了上去——不好,他們哪裏是乞活兵的對手?”

沈階神色少見地凝沉一分,“這非重點。重要的是乞活帥之前未必有與蒙城為敵之心,一旦被突變激怒,會不會改意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