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蠲裁混事者,改變侈靡……

蜀王面對皇上期許的目光, 沉吟半晌,只道了聲“陛下三思”。無人看得出他此時在想些什麽。

蕭氏無聲凝噎,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滑落, 為她的孩兒即將面對的風霜刀劍, 也為大晉朝有如此的君主。

她跪在榻前,祈求李豫收回成命, 李豫不肯。

不多時, 王逍聞迅匆匆而至。

得知始末後,這位江左丞相詫然先看一眼李境, 心思百轉,也力勸陛下收回成命。

李豫固執己見,直到再次昏睡過去,始終也未更改口徑。

長公主冷眼旁觀這荒誕的一幕,忽然就覺得心寒。

“貴主們,且去外殿歇息片刻再議吧。”原璁適時輕聲提醒。

這殿裏的味兒不好聞,長公主陰沉著臉色第一個邁步出去, 即命內侍通風散氣。

太子以袖拭淚, 略整儀表隨後而出。他目光靜惻地望了母妃一眼,轉身拜在蜀王身前:“皇伯父明鑒, 星烺無能,當不起一國之君的重擔,星烺願讓位於皇伯父, 請皇伯父萬勿推辭。”

此一語出,比方才李豫之言還要驚人。

蜀王威嚴的臉上先是一靜, 而後目光深深波動,仿佛有點燃的焰星自他眸底迸出。

連梁貴妃都怔了神,長公主就在此時破聲笑了出來。

她一雙鳳眸中含有無限幽怨, 又有無限感慨,仿佛預見這高天將傾,朱樓將塌。她自嘲著說:“原來我李家江山可論斤來賣,討價轉手如同兒戲。好啊,好啊。”

蜀王在她的譏諷中皺起眉頭,按捺住心中浮沉的思潮,輕撫太子發頂,拉起他道:“你姑母所言不錯,皇位豈可兒戲哉!此言莫再提起。”

他朝擋住內殿的簾幔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依本王看,陛下的神智尚不清醒,待陛下再醒時,再作論斷吧。”

白馬寺不愧為洛陽第一寺。

佛刹內不僅廟宇恢弘,香火鼎盛,正殿後還分布著百果園,佛碑林,荷柳池塘,僧人精舍等等建築。人行其間,眼中但見堂廡周環,曲房連接,花豐果蔚,林木扶疏。

簪纓將自己手抄的經卷供奉在寶殿佛座前,釋緒方丈親自引她四下參觀。

白馬寺的僧眾聽聞唐娘子來此齋戒,盡來瞻仰玉容,一時間僧衣踴躍,從者如風。

簪纓所帶的武僧此時派上了用場,嚴嚴實實地守護在簪纓外圍,不讓來者離得過近。

寺中的墻壁上繪有飛天神女圖,都是建寺之時中京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就,此後隨年修補,色彩如新。畫中的仙女發梳高髻,身姿婀娜,紗髾飄渺,正如簪纓今日這身打扮。

她立於壁下隨意欣賞一會,比較著與江南寺中的不同。這幅景象在僧眾眼裏,卻恰如神女照鏡,唐娘子又比壁畫中人更為清麗窈窕,活色生香。

“優曇華一路馬不停蹄地行來,頗為辛苦了,不若先讓她去休息。”曇清知道護著簪纓,對釋緒師兄笑道,“咱們兩個自去參禪,如何?”

釋緒捋須善然稱是,簪纓向兩位方丈致意,方得以脫身。

她身份尊貴特殊,寺裏為她準備的下榻處,是在清涼台附近的一處獨立精舍。外有濟南武僧就地趺坐誦經,內有姜娘與影衛保護,無人叨擾。

屋子裏是個寬敞疏闊的布局,內外二隔間,舍內飄裊著淡白的沉水香煙,與直欞窗外的翠竹葉影相得益彰。

簪纓一進門,卻顧不上參觀,先讓春堇和阿蕪幫她松散發髻。

這淩雲髻顧名思義,就在於一個高字。不但要先用發油將發縷梳成特定的形狀,還要用五支一指來長的鳳羽紋金簪,豎向將梳好的髻鬟固定在頭頂,再頂著走上兩三個時辰……簪纓抱怨:“我的脖子快要僵

了。”

二婢聽那略顯嬌嗔的語氣,相視一笑。

娘子的這身行頭,是進洛陽之前她們聯手打造近一個時辰才完成的,娘子從未穿過如此繁復的著裝,本身又怕熱,難怪不耐煩。

她們一左一右扶簪纓在銅鏡前坐下 ,服侍她拆簪卸珥。

一頭烏油油的長發垂落下來。

簪纓的頭皮松快了,隨意挽在身後,又換下那五重紗衣,換上一件家常緗雲紗寬松襦裙,終於舒服地輕嘆一聲。

阿蕪擰了只帕子給娘子擦臉,簪纓接過擦了,順帶抹了幾下薄汗微沁的脖頸,轉頭問春堇:

“方才過園子,你可看清那果園裏的役人大概多少?”

之前在青州時,春堇作為簪纓的心腹女使幫著打理過賬目,心思眼界與從前玉燭殿裏的那個小宮女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她聞言便說:

“奴婢留意了,光是看見的,至少有一二百人,洛陽不愧為天子都城,單是這一座寺院的園子,竟比咱們青州住的鳶塢裏的園子還大些。”

簪纓蹙眉思忖,“那白馬寺收容的役戶,至少要以千計了。我記得佛寺的僧人本就不輸稅不征兵,這一僧之身,又有十人供應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