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深情眼◎

十八年來,陳粥她從未在晨起昏定時為朝氣蓬勃的背包校服少年懵懂不安過,也未迷戀夜裏風裏瀟灑不羈的青春叛逆者。但始料未及的心動卻在一種尷尬的、青黃不接的時刻來臨了,像是少女初感潮濕的局促和不安,汗涔涔地落入那場夜裏的雨中。

高考完的出分和錄取沒有想象中那麽波瀾壯闊,陳粥拿到昌京大學的錄取書的時候,陳學明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帶著她去鎮裏的屠宰場,比起往日的精打細算,他提高了聲音要了兩個本土豬肘子,攤主隨手再加了塊被切的七零八碎的邊角料五花,笑著問他什麽事這麽開心,陳學明不計較地說今日就回廣東去。

一直一言不發站在旁邊的陳粥拉了拉他衣角,說爸,飛機上不能帶生肉,隨即又跟攤主說了抱歉,把肉退了回去。原先笑成一朵菊花的攤主面色變了變,等他們離開後又罵罵咧咧地又把那邊角料塞回肉攤。

陳學明說他是高興過頭了,哪怕能帶,再好的肉等回了廣東也不新鮮了,他隨即從陳舊的皮夾裏抽出兩張皺巴巴的紅鈔,說時間緊張,父女兩得分頭行動,讓她去給那幾個堂弟們買點東西,他去給奶奶買東西。

陳粥拿著那紅鈔票,遲疑地點了點頭。

上了飛機後,陳學明給陳粥指著平原和谷脊,雲海和山河,指著那看不清的匿在雲海後面的遠處,說那兒是他的故鄉。

陳粥趴在窗戶上,感受著耳膜因為氣壓的變化傳來的不適。轉頭對對顯然興致勃勃的陳學明說到,“老爸,你說,我考上昌京大學了,奶奶應該也會高興吧?”

陳學明神色微變,但也只是一秒,隨即又收拾成剛剛的歸途喜悅,“一定會的,你忘了,之前你大伯的兒子,你陳斂哥哥考上海大的時候,你奶奶高興成什麽樣子,海大算什麽,你這次考的可是昌京大學,咱們市的狀元,換誰當奶奶,都會高興的!”

當時他說的篤定,陳粥深吸了一口氣。

是呀,當年陳奶奶為陳斂包下了早茶樓,宴席開了三天,大伯把他那只皮包擦的鋥光瓦亮,摩斯打得精致,在酒樓大門熱情洋溢地收著紅包,就連少有跟她言語的陳奶奶彼時也心情不錯的說了一句,小粥要是跟陳斂一樣有出息就好了。

偏就是為了這一句話,她當了這十幾年來的人生信條。

學業上,她算不上天賦異稟,好在能吃苦。要是學校的領導老師想舉例證明天道酬勤,她永遠是最好的人選。

她這一口氣爭到現在,目標已經達成,披星戴月吃過的苦背過的書刷過的題其實都不算什麽,但卻意外地,在臨行前躊躇萬分。

父女倆誰都沒有戳破,心照不宣地演著一場戲。

飛機降落後,陳學民帶著陳粥穿過烈日當頭的機場,隨著擁擠的人潮排成長隊,聽著熱浪在耳邊發出的嗡嗡聲,等著出租車。

對外貿易帶來的港口經濟讓這座城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坐在出租車裏,陳爸報了地址,那司機嘖嘖嘴,一臉嘆服,說老弟你那是隱形富豪啊,那地拆了政府補了你們多少錢,幾千萬總有吧?

陳爸笑笑,說他和女兒,在外生活。

司機臉上頗為可惜,隨即繞開話題,健談地用廣東話說著這些年日新月異的變化。

司機師傅原來就是從川渝老家過來的,待了幾年後,粵語講的地道,反而是常年住在川渝的陳學明,張口的粵語卻不及外鄉人順溜。

車子開入一幢自建的別墅,司機幫忙拿下行李。

廣東陽光媚地照酥人的眼,出來迎接的是大伯,精神面容綽約,風度翩翩,兩鬢無一縷白發。兩人站在一起,好似陳學明才是兄長。

簡單的寒暄之後,大伯帶他們進門,陳粥看了一圈屋子裏熱熱鬧鬧的人,依稀地從記憶中找出陳家奶奶的模樣。

陳學民抱著一堆東西忙不叠地攛掇陳粥過去叫奶奶,陳家奶奶端著個白瓷茶杯,不動聲色地應了聲,“回來了。”

巧的是今天是堂弟的升學宴,陳粥二伯的兒子,從前班裏的墊底的成績,如今高考也過了本科線,陳家高興地把祠堂裏的列祖列宗都拜了個遍。這會子四面八方的親戚問詢都趕了過來,把橫躺在大廳沙發裏玩貪吃蛇的堂弟圍著誇。陳粥恭敬叫奶奶時,陳奶奶正抿著茶托著老花鏡和親戚朋友眉飛色舞地說著,早年算命先生說的是陳家的孫子會出狀元,莫不是說以後這小孫子是當官的命?

電視上一直循環在放著腦白金的廣告,白發蒼蒼的兩個動畫小人滑稽地在跳著舞,她看著手中提著的那盒“腦白金”,擡頭看到櫃門旁陳列好的一堵墻高的腦白金,張了張幹燥的嘴唇,終於是半句話都沒有再說。在客廳的一片祥和中,陳粥看著陳學民突兀地進進出出搬著東西,他昨天徹夜未眠檢查著是否遺漏了給那冗長的家譜裏的每個人帶禮物——滑稽的是偏偏那家譜上,還沒有父女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