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儒生

北方城池大多修得方正,而金陵城卻並非如此,坐在滿春樓頂層臨窗的位置,可以俯瞰小半座城市。

極目遠眺,陸離覺得金陵古城形似一個倒過來的凸字,以大中街為分界線,分屬上元、江寧兩縣。

而眼下所看到的秦淮河段屬於江寧縣,此刻正緩緩流向城外。

與此同時,彈琵琶的小娘見陸離始終看著窗外,以為恩主今日沒什麽興致,心中不禁黯然,不斷思索著究竟是哪裏招待不周——

上樓之前,陸公子分明與往日尋歡時別無二致,出手極其大方,等坐定以後,卻換了副面孔,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發呆。

一時間,小娘竟唱錯了詞,趕忙停住,向恩主告罪。

“不妨事,你繼續。”

陸離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他記得,這姑娘似乎叫……丹娘?

是了,前身最喜狎妓,近幾日便跟對方膩在一起,甚至連書院也不去了。

一念至此,陸離仔細打量對方。

自古江南出美人。

這話確實不假,小娘子算不上高挑,卻削肩挺背,舉止優雅大方,且明眸朱唇,自有一番婀娜風姿。

另一邊。

聽到陸離溫聲安撫的丹娘重新唱起了曲子,金陵腔字正腔圓,恢復了先前的從容與自信,哪怕陸離一直盯著她看。

當然,眼神中沒什麽邪念。

雖然多次聽聞有些同學在演繹人生時,種種放浪形骸的事跡,但陸離並不追求這些東西,緣分到了,水到渠成即可。

此時此刻,他在心裏想:

究竟該如何定義自己?

自從那天夜裏離開辦公室以後,校長曾經的告誡便在他腦海中久久回蕩。

不如周天?

大概有這層意思在吧。

從入校到現在,陸離只演過正面人物,同時,也不願意與人留下太深的羈絆,有好幾次得到的最終評價都是類似“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種對感情方面的批評。

說實話,每個人想當大英雄,受到萬人敬仰,但有時候挑戰一下。有個性的反派人物,其實也挺有趣

另外,他確實有過對愛情的壓抑,否則早就在三國世界成為丁公的乘龍快婿了,而非訂下婚約。

扮演者,主要任務便演繹出一段精彩、真實的人生,像古君子柳下惠那種坐懷不亂,終歸太假。

胡思亂想之際,有聲音在耳邊響起,道:“茶怕是涼了,奴為陸公子換一盞。”

說著,唱完一曲的丹娘輕輕托住盞底,動作雅致地替陸離換了杯新茶。

“好。”

輕抿一口熱茶,陸離按下心中紛亂的心思,事實上,思忖到現在,他心底隱約有了答案,自此以後,他不再壓抑性情,恣意人生。

“不知姑娘今晚可願陪在下共遊秦淮?”

話落,在場的姑娘們心中皆喜。

丹娘瞬間覺得會錯了意,嘴角噙著笑意,回答道:“自然不敢掃公子雅興。”

教坊司的姑娘終歸是要接客,哪怕是清倌兒也不例外,無非是想賣個好價錢而已。

吊了陸離這麽久,丹娘覺得是時候答應他了,免得生出什麽變故,可惜,她並不清楚發生陸離身上的變化。

於是乎,各懷心事的眾人各自忙碌起來,準確來說,是跟在丹娘身邊做事的幾個姑娘,她們類似丫鬟,幫著忙前忙後。

陸離說要夜間遊秦淮,這幾人便忙著去張羅,比如:聯系畫舫、廚子,采買酒水……

晚間。

秦淮河畔來了一群高壯漢子,路人們紛紛猜測這是金陵哪個公爺家的護院親衛,就默默站著,自始至終,什麽話也不說。

不過,隨著一個錦袍青年從滿春樓出來,這群人立刻動了起來,將其護在中間,隊形看似隨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有門道——

交錯面對各個方向,目光不斷觀察著遠近的動靜。

“嘎……”

忽然,河面上傳來一陣水鳥的鳴叫,由於聲音過於尖銳,瞬間引得這十幾個彪形大漢齊齊側目瞟了一眼。

“原來是河南侯家的公子。”

圍觀者中有人認出了陸離,笑著向左近介紹他行事如何荒唐,語氣中卻難掩一股酸意。

“這位公子哥曾說,寫詩詞歌賦哄女人歡顏,才是正途……”

“勛貴子弟不都如此嗎?功名利祿如煙雲,祖宗社稷萬萬年,要是我能投個好胎,來世降生到這種公侯人家,行事比這位還要浪蕩。”

“沒想到孟明多日不去書院,竟是在此高樂。”

看著遠處倚紅偎翠的陸離,一名白衣儒生嘆息道:“可惜夫子先前還說他是可造之材。”

煙花之地,人山人海,聲音嘈雜也是情理之中,但陸離卻能夠聽清每一個人究竟在說什麽。

只見各類小販雲集秦淮河畔,一個賣青棗的中年男人正在偷偷議論自己,賣油桃的後生則是表達艷羨之意,說他不過投了個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