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朱仙鎮

經略府。

史樟依舊穿著一身麻衣草履,踱了幾步,盯著閻復的眼,問道:“子靖,你要我如何信你?”

“二郎。”閻復道:“我與端甫身處險境,我若不假意投降,如何能脫困?”

“呵,我不信你,李瑕就信你?”

“他亦不太信,說信與不信只看我做的事。”

史樟道:“只看你做的事,我恐你是真心投宋。”

“二郎,我並未做過什麽。”閻復道:“不過是以言語哄騙李瑕罷了。”

“李瑕是如何說的?”

“他讓我今日下午,到朱仙鎮外與他們匯合……”

等閻復說完,史樟沉吟不語。

事實上,這番話閻復已對兵士說過許多次了,史樟反復思忖,最後還是傾向於相信閻復。

若非閻復其人有如此機敏,他史二郎也不會與對方相交甚篤。

“敬先,莫要如此。”姚燧開口道:“我信子靖,當時若非子靖假意投降,李瑕只怕不會放了我們。”

“嗯,子靖若真是假降困脫,也是本事。”史樟拍了拍兩位好友的肩膀,道:“我做事謹慎,多問了幾句,莫因此怪我。”

閻復道:“多問幾句自是應當,不敢怪二郎。”

“好了。”姚燧道:“敬先,我與子靖兄一夜未眠,實在乏困,先回去了。”

史樟道:“也好,不過……就在我這裏歇吧?一則恐你們再被李瑕捉了,二則省得張家那些人又來盤問,如何?”

“如此最好。”

“謝二郎。”閻復拱手應道。

“子靖,子靖兄,你這是生氣了不成?”史樟又換上一張笑臉,道:“我不過是多問了兩句,你竟與我疏離起來?”

“沒有。”閻復勉強笑了笑,道:“怎會與二郎置氣?”

他肩上還有傷,疲倦的面容上卻擠出些親近之態……

很快,姚燧與閻復到經略府後衙的廂房中。

姚燧看著屋門被關上,卻是微微嘆息了一聲,一拱手,輕聲道:“謝子靖兄為我伯父遮掩。”

閻復搖了搖頭,道:“姚公未必就勾結了趙宋,端甫不必聽李瑕一面之詞。”

姚燧顯得有些迷茫,喃喃道:“可李瑕到開封顯然就是在找家伯父,那仆役老歸……”

“世間之事,並非聽其言、觀其跡即可做出判斷。”閻復道:“便如我與李瑕說要歸宋,其實只為脫困。姚公亦是如此,哪怕他收留的老歸真是宋人、哪怕送了情報……也未必是要勾結趙宋。”

“是啊,以伯父對漠南王之忠心,我實難想到他會做出這等事來……”

兩個書生一夜未睡,此時卻是睡不著覺,倚在榻上,各自皆有些心事。

半日之後,屋門忽然被人推開。

起身看去,只見是史樟,身後還站著一名男子。

這男子眼小嘴大,神情間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將別人都看作是傻子的傲慢表情。

“敬先,這位是……”

“益都的王蕘王牧樵,有件事想讓子靖幫忙。”

王蕘走上前幾步,笑道:“不錯,子靖就隨哥哥走一趟吧。”

“好。”閻復也不抗拒,站起身來,隨王蕘走了出去。

“子靖……”姚燧追了兩步,被史樟攔下。

他遠遠看著閻復越走越遠,心底驀地湧起深深的擔憂。

……

那邊閻復出了經略府,轉頭看去,只見一排排兵士披甲執戈,望之可怖。

“子靖會騎馬嗎?”王蕘笑問道。

“會。”

“請吧。”

兩人上了馬,一路向開封城南門行去。

路過重陽觀,閻復看著那一片廢墟瓦礫,心中微有些感慨。

“你與李瑕相處過。”王蕘忽然問道:“他是怎麽樣的人?”

閻復想了想,應道:“他那人……很不簡單。”

“說了和沒說一樣。”王蕘又問道:“知道我們要去哪嗎?”

“朱仙鎮?”

“是。”

閻復問的這個問題,得到回答卻是愣了一會,道:“李瑕逃出開封了?”

王蕘咧開嘴,笑了起來,道:“有可能。”

“沒……沒捉到嗎?”

“張五郎都捉不到,我如何能捉到他?該死,我才接手半日就快要瘋了。”

王蕘輕聲罵了一句,又仰了仰頭,傲然道:“我乃鴻鵠,而非阿貓阿狗,絕不會累死累活去逮老鼠。”

閻復:“……”

“告訴你也無妨。”王蕘道:“我們拿住了一個叫韓承喚的經略府掾史,審了,他交代,給了其族兄韓承緒一間別院暫住。”

“那……那還沒捉到?”

“沒有,搜了那別院,人已經逃了,但我們發現了一個人頭。”

“人頭。”

“雷三喜的頭。”王蕘道,“一個百夫長,昨夜就死了,信令被拿走了,而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隊兵士奉了雷三喜之命出城,說要趕回亳州。該死,因為張五郎忽然昏迷,沒與我說過此事,我居然沒來得及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