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民夫

鄭州。

五月二十一日,天光微亮。

陸秀夫從案牘間擡起頭,顯出深深下陷的、發黑的眼窩。

他又是整整一夜未睡,將要調派往各個地方的軍需事宜理清楚。

“陸相公,吃點東西吧?”

有文吏將一碗已經放涼的粥再擺回陸秀夫的案頭。

“好,多謝你了。”

陸秀夫困得厲害,恨不得倚著椅子就睡過去,但確實也需要吃些東西了。

拿著勺子舀著粥吃了幾口,卻又有人匆匆跑進堂來。

“陸相公!出事了!”

勺子被放了下去,陸秀夫再次打起精神,道:“你不要急,慢慢說。”

他還擡了擡手先請對方近前。

再困也不忘以禮待人。

“象山的守將潘卓將軍命小人來報,昨日忽有好幾隊軍需遇襲!他不知該救哪邊了!”

陸秀夫困意頓消,道:“別著急,你先喝口茶,仔細與我說。”

他看了一眼桌面,幹脆將自己的茶壺整個遞給了那信使。

同時,他已讓身邊的下屬去將城中官員將領召集來。

仔細聽過情況,桌上的粥已顧不得再吃,陸秀夫徑直快步趕向衙署,下了各道命令。

“立即關閉城門,凡要進城者,必須嚴核令符。派出快馬傳告洛陽、孟津渡等地,還有,凡出城十余裏內的輜重隊伍全都召回來。至於已經走遠的,必會就地防守,等待救援,需我們派人去告訴張玨元帥,請他回師……”

這些事一直處理到中午,再次有信使匆匆趕了過來。

卻是董文忠從洛陽派來的人。

“陸相公,董相公讓我來告訴你,呂文煥的兵馬又順著伊河逼近了一百裏。”

“這種時候?”

陸秀夫先是一訝,其後沉思了一會,臉上憂色越來越濃,喃喃道:“這邊元軍忽然派多股騎兵偷襲我們的糧道,那邊呂文煥也進兵了?”

“陸相公是說,他們約定好了?”

“不錯,你回去告訴董相公此間局勢,請他務必謹慎應對。我寫封信,你一並帶去。”

這種情形下,連陸秀夫的字跡都有些許潦草起來。

一封信寫完,時間已是午後。

陸秀夫端起碗匆匆飲了一大口涼粥,馬上便向城頭上趕去。

在衙署內遇到人了,他才想起擦了擦嘴,並放緩了腳步、理了理衣冠。可當出了門,雨還在下他卻顧不上打傘。

在城頭巡視著的時候,他數次轉頭向東望去,等待著更多的消息。

終於,一直到了傍晚,張玨的信使到了。

“元帥命我告訴陸相公,他沒走遠。但要殲滅伯顏,還需要鄭州城能拖住元軍數日……”

……

雨水落在中牟縣城那殘破的土城垣上,將血水沖刷下去。

時近傍晚,元軍終於停止了進攻,卻就駐紮在離城不遠的地方。且有探馬還在環著城池窺視。

輜重隊的民夫們今日也都被召集起來守城了,雖不會殺敵,卻可以搬運木石。

郝二富一整天都像是護崽的老母雞一樣盯著郝狗兒。倒沒想到等元軍退了,一轉眼,郝狗兒倒不見了。

“狗兒?狗兒?!”

“老哥,莫慌莫慌,剛才我看到狗兒送傷兵過去了。”

“這樣,好,好好好……”

郝二富這才喘上大氣,環視了周圍那戰事後的狼藉場面,不由把臉埋在雙手裏。

其實已嚇得哭了出來。

打仗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麽好,人的軀體都被砍斷了丟在雨水裏,看著哪能不嚇人?他郝二富只想種地,真不願經歷這些。

傷兵營中,郝狗兒此時也是滿臉淚流。

他正在拼命為一個傷兵按著傷口,但血還是在不停往外湧,從他的指縫間流出。

“快啊!大夫,大夫來救他!來救救他……”

“快快快……”

終於,有人從背後趕上來,撥開了郝狗兒,開始給那傷兵止血。

郝狗兒這才摔坐在地上,接著便打了個冷顫,因為他身上已經完全濕透了,既是雨水又是血。

再聽得周圍那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他感到一陣無力,於是抱著膝蓋把頭低下去,努力忍住那想要作嘔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

“小兄弟。”

站在他面前是剛才那個大夫。

“你的手受傷了,老夫給你包紮一下。”

郝狗兒擡起手看了一眼,只見手掌已全被磨破了,還在滴血。

他赧然謝了那大夫,任對方給自己裹著傷,問道:“大夫,他沒事吧?”

指的是方才他搬回來的那個傷員。

“沒死,你摁的那個傷口縫上了,不過一只手廢了。好在這裏軍需藥品都有,能把命撿回來。你一會去換身衣服,莫染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