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衛家

◎“老二,下次再敢帶你四弟去掏小狼崽兒,看我不打死你。”◎

大歷六年,四月艷陽天氣,春光怡人。

上林縣四面環山,從高處往下望去,入目的是一畦一畦的莊稼,微風過處,翻起一浪又一浪的深綠。

清晨,縣東頭敦武校尉衛長海的家裏,一名七歲的男童從床上緩緩坐起來,他揉了揉眼睛,看著套在身上的粗布衫子,兩條短胳膊短腿,神色渾沌地“啊”了聲。

過了好一會兒,周宸才從最初的驚愕中緩緩回過神來。他似乎又忘了,去年年底,他穿到了大徽朝,大歷年間,上林縣,一戶從七品武官之家一名叫衛景平的男童身上,轉眼過去大半年了。

可每次早上從睡夢中醒來,看著這具小小的身體,他都要適應片刻。

要是上輩子有人問起一名年輕男子“工作好又有錢”時,他會遭遇什麽。

這題周宸會。

無他,猝死啊。

頂級名校數學建模型系碩士畢業的第三年,周宸拿著高得令人發指的高薪,在一次深夜的加班中突發心臟驟停,失去了意識。

再一睜眼醒來時,就看到了這個世界的他“爹”衛長海,他“娘”孟氏,他“大哥”,那個十五六歲出頭的結實的小夥子是“他大哥”衛景明,身姿如白楊一般挺拔,眼睛黑而正,一看就是個心地純正的少年人。他“二哥”衛景英十來歲,他“三哥”衛景川八、九歲,倆人都長得敦敦實實的,圓圓的腦袋上紮著沖天的小揪揪,那個憨態和鮮活,第一眼看得他幾乎忘了看見古代大活人的驚悚轉而樂不可支起來。

他爹衛長海是個濃眉俊眼的中年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咧嘴一笑。就……牙挺白的。挨在他身側的他娘孟氏不胖不瘦也不白,卻矯健英氣,她一雙手幾乎是飛掠過來,旋風一般將衛景平撈起來抱進懷裏貼了貼額頭:“可算是退燒了。”

她的聲音沉穩有力,清亮地灌進周宸的耳朵裏。

衛長海卻扭頭冷下臉來,大手一伸擰起他二哥衛景英的耳朵,聲音一出來就如洪鐘一般洪亮:“老二,下次再敢帶你四弟去掏小狼崽兒,看我不打死你。”

要不是衛景英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去山裏頭翻狼窩,掏小狼崽兒,老四能在山裏頭吹了涼風感染風寒,十來天一直高燒不退?

一天天的省法躲懶不練拳腳武藝,光顧著出去惹禍了。

媳婦兒孟氏給他生了四個小子,老大衛景明一直是個老實孩子,很有長兄的樣子。老二衛景英卻從小就是個皮小子,膽壯氣粗,就沒有他不敢惹的事,這不一眼沒看住,他就帶著兩個弟弟,七歲的老三衛景川和五歲的老四衛景平進山掏狼崽兒去了。

要說起來,他們武官之家的臭小子,生下來就耐摔打,又有武藝傍身,掏個狼崽兒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事,偏偏就錯在他帶老四衛景平一塊兒去了。

老四衛景平和上頭三個哥哥大不一樣,他自小生的頭發墨黑,小臉白凈,一副秀氣模樣。他倆口子都是習武的糙人,乍然得了這麽個好看的玉雪團子,喜愛得不行,自然就養得比別個嬌氣了些。

一講究起來,事兒就多了,吹不得風受不得涼摔不得跟頭磕不得皮子,處處都得留著神,一個不小心就鬧上災病了。

這不,眼看著都快到夏天了,他還經不得山裏頭的一點兒涼風,回來的第二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小臉蛋燒得通紅,不哭不鬧就那麽蔫蔫地昏睡不醒,看著病中的小兒子,他們兩口子那個揪心呀。

一想起來,衛長海的火氣蹭蹭地往上竄,一張臉比鍋底還黑,忍不住又踹了老二衛景英一腳。

衛景英疼得齜牙咧嘴,梗著脖子辯解道:“老四又不是個嬌閨女,吹個風還能病了?老三咋就沒事。”

就算是個嬌女娃兒,也不見得風一吹就生病了。他在心裏又委屈巴巴地嘀咕了一句。

再說了,他也不是頭一次領著老三衛景川和老四衛景平進山去掏狼崽子了,每次不都全尾全須地回來了嗎。

第二天生了病還怪他,誰知道是不是頭天老四又亂吃東西吃壞了。

“你給我閉嘴。”衛長海敞開嗓門怒喝一聲,揮著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去打衛景英,把周宸都給嚇了一跳。

他這一聲吼得周宸醍醐灌頂,至今記憶猶新。當時,原主身體裏的記憶片段也不斷地奔湧進他的腦海裏,他的頭如炸裂一般疼痛,顫抖著身體瞪大了雙眼。

好一陣子之後,他才瞳仁慢慢聚焦,漸漸聽明白了,也大概知道了他的處境他穿越了。

衛長海責怪衛景英帶著弟弟衛景平進山掏狼崽兒吹了涼風,可見先前原主病了,大約大夫無力回天,這才湊巧讓在深夜加班猝死的他無縫銜接穿進身體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