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謝恩表

◎沒什麽好爭的,他情願讓賢。◎

衛景川站了一會兒, 沒吭聲扭頭往回走。

頭頂是五月炙烤的太陽,他心裏頭卻像忽然被撒了一坨冰碴子那樣拔涼拔涼的, 她怎麽能為了先頭撤離龍城郡就撒謊呢, 怎麽能……

路上遇到綽耶,因為天熱,這人松松垮垮地攏著身上捕快的深藍色差役服,涎皮賴臉地問他:“又去找葉姑娘了?”

衛景川對他招了手, 等綽耶湊近來後照著他的門面就是一巴掌, 打得他眼冒金星:“喝酒……去不去?”

綽耶反手給了他一拳, 將衛景川捶得往後趔趄:“你請。”

二人搭夥酗酒去了。

喝到醉眼朦朧, 衛景川前言不搭後語:“……她怎麽能糊……糊弄人呢……”

綽耶噸噸噸喝進去半瓶子燒酒才抹了抹嘴道:“哪個婆娘不糊弄人, 她們的心思你哪裏猜得透……”

衛景川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聽不懂綽耶在說什麽, 他只悶頭喝酒。

足足喝到黃昏,兩人皆爛醉如泥, 才被當值的同僚撿了拖回各自的家中。

又渾渾噩噩過了兩日, 那天清晨睜開眼就跟金燦燦對上臉了, 一人一鳥各自發蒙了片刻, 衛景川擡手去拔金燦燦的毛,卻在觸及它的翅膀時摸了一把粘膩, 是血,他驚了驚跳起來:“大哥跟……跟胡人幹起來了?”

他粗略估算了下行軍的速度,衛景明兩日前應該就到黑鴉谷了,大概正正好遇上北夷和西羌的騎兵,展開了一場惡戰。

看金燦燦翅膀底下的刀痕恐是在戰場上負的傷。

金燦燦情緒低落地撲棱了兩下翅膀, 每動一下疼得脖子都在抽搐。

衛景川翻出止血的藥粉撒到它傷口上, 心如死灰地發問:“大哥還活著吧?”

衛景明沒那麽慫蛋不能打這麽快就戰死了吧。

金燦燦把頭埋進了翅膀裏, 一動不動了。

衛景川穿戴好出門:“你好好養著啊,別死嘍。”

要是金燦燦嘎了,它那一家老小堵門問他要雕可不好交代。

衛景川一到太守府點卯就看見主簿苗懷信行色倉皇地往外走,瞧見他小聲道:“去知會你大嫂一聲,明日馬車從門前路過,請衛夫人立即上車隨我們走。”

“出事了?”

苗懷信連嘆氣的功夫都抽不出來:“你大哥衛將軍他們大概也就能撐到今晚了,朝廷的援軍還沒個音信……”

太守府不能再等了,要將老幼行動不便者盡數撤離到張掖郡,除了前幾天錄入名冊的,柳承玨又交代苗懷信將兩日前出城拒敵的衛景明部屬的家眷最先一批撤離出龍城郡,以免城破了全家人都死在龍城郡。

不顧一切舍身的將士來日連個祭祀的人都沒留下來,那就太讓人心寒了。

衛景川木然地點了點頭。

……

京城。

禦街誇官的第二日夜裏,衛景平熬了一個通宵,總算寫出一篇他自己看著辭致雅贍的謝恩表來,次日拿給眾新科進士閱覽,有人頗瞧不上:“說起來衛狀元也是連中三元的,就這?”

老生常談,索然無味。

拿不出手啊。

更有程悠貞程大才子揮筆一蹴而就,當場寫下一篇綴玉聯珠的謝恩表,引得眾新科進士歡呼:“衛狀元,你那篇撕了吧。”

省得丟人丟到禦前,讓人輕視了此次新科進士的文采。

衛景平絲毫不氣惱,他本就不擅寫這次空洞堆砌的辭藻,於是誠意十足地說道:“在下筆拙,既然程兄寫得好那便請程兄執筆吧,只要不耽誤上表謝恩就行了。”

這勞心勞力的活兒有什麽好爭的,難道還能憑著一篇謝恩表重新選三鼎甲不成。

沒什麽好爭的,他情願讓賢。

他這麽豁達,讓新科進士們的風向變了:“喲,朱進士,你那文章真是方才才寫的,不會是昨夜就寫好了等著今日來壓衛狀元一頭的吧?”

多數人雖然覺得衛景平寫得謝恩表稍欠文辭,但朱悠貞這麽迫不及待地出風頭讓他們很不爽,同是新科進士,人家立時能下筆成章,將來傳出去不襯得他們文思沒那麽泉湧了?

於是又調頭挑起了朱悠貞的刺兒來。

被人戳破心思,朱悠貞倏然羞愧,他紅著臉說道:“衛狀元的謝恩表與他以往的科舉文章一樣,‘添一字嫌繁,刪一字嫌簡。’,讓人讀來了然不覺有一句廢話,是我賣弄了。”

後悔出這個風頭。

眾新科進士就坡下驢,最後還是用了衛景平寫的謝恩表。

他領著眾新科進士上表謝恩之後,才算是徹底走完了中進士後的冗長儀式,之後就是三鼎甲赴翰林院就職,他們之外的新科進士去吏部參加朝考,由吏部根據朝考成績和個人意願進行授官補缺了。

上了謝恩表之後,眾公卿都各忙各的,加之龍城郡有戰事,新科進士們的身邊立時沒那麽眾星捧月熱鬧了,這巨大的落差讓他們心裏有點空落落的,就這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