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清元要找的也不是什麽很特別的貓。

一只普通的野貓而已。

那天在蹲下來喂這只貓的時候,他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那個家裏沒有它容身的地方。

不可能有的。

姜清元望著它埋頭吃凍幹的樣子,眸光安靜又專注。

最近這段時間,姜清元時常會在半夜忽而睜眼醒過來,然後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在黑暗裏一個姿勢躺上很久很久。

他後知後覺,這些日子裏他給自己的壓力有些大。

因為即將到來的圍棋聯賽的關系。

這個月練習室的使用時間同比之前少了,這讓他感到焦慮。

打譜和背譜的效率也比以往低,一天三個小時下來常常感覺無所收獲。

無能為力。姜清元人生中第一次在圍棋上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這種感覺。

就像處於反方向的加速帶上奔跑的人,越是拼了命地想要前進,越是看著那個努力的自己在倒退。

他的教練多次跟他說是瓶頸期,現在就是要硬著頭皮熬過去,突破就好了。

越是加倍努力就越是無濟於事。

姜清元知道那只是讓他不要放棄的說辭。他平靜地聽完那些安慰的話,內心已經沒有絲毫波動。

他放棄不了圍棋的。

姜清元無法讓姜曼知道他現在這樣的狀況。

當年他還在圍棋道場的時候,姜曼作為陪讀家長對他督促很緊,兩人時而會進行談話。

母子倆性格如出一轍的剛硬要強,不會低頭。姜清元能預見這次自己會聽到什麽話。

“你覺得你現在是在跟我置氣,還是在跟自己?”

“姜清元,以你現在的狀態還適合繼續下圍棋嗎?”

“什麽時候退出棋院也跟我說一聲,讓江助理過去幫你處理手續。”

……

一定是他忽略了哪個地方,有什麽地方還做得不夠。

是心態,一定就像教練說的,是他還沒有找回以前的狀態,他心態還鍛煉得不夠。

姜清元坐在那方自己最熟悉的棋盤前,他閉著眼,一下下調整地深呼吸著。企圖平復自己。

他深感自己做的還遠遠不夠。

需要更多的練習,盡可能飽和的練習量,比之前多得更多。

好把最近他腦海裏這些多余的想法通通淹沒掉。

“別再跟著我了。”

姜清元從埋頭吃東西的小貓跟前站了起來。

就是一只完全沒什麽特別之處的野貓。

青年低著頭看它。

就連它那天跟了姜清元一路的原因,也是因為他給了它一點小白的零食。在姜清元給它展示了自己的空空如也的雙手後,它也就瀟灑地甩甩尾巴就離開了。

然而姜清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天就那麽蹲下來喂它了。

就像他回家以後偶然聽到張姨說這幾天物業會做定期的驅除蟲蛇的工作,姜清元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停下腳步。

要是那只三花貓一不小心誤食了撒的藥粉……

那一刻他聽見自己開了口,讓張姨這幾天去讓物業幫忙看看有沒有一只小耳朵的三花貓。

“少爺,是什麽貓呢?”

“一只野貓。”姜清元說。

姜曼會不高興的。

他小時候也曾把臟兮兮的流浪小狗帶回家過,後果很不好。

但這次他什麽都不會做。

把貓送到寵物醫院,拜托他們找個領養,這樣就可以了。

如果壓力是一杯水,姜清元心裏的杯子,水面瀕臨極限地高出杯口一截,已經滿到極致早該溢出,卻始終在小心控制著自己不能溢出一滴。

如果這時候在某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杯子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有了一道細小的裂痕……那它就不再是裂痕了,是喘息。

從小到大他人生中有太多事是提前被安排妥帖的。只需要姜清元自己踏上前方已經鋪好地毯的路。

姜清元常年沉浸在職業選手的訓練生活裏,也無暇顧及一下自己的生活。漸漸他好像失去了對周圍人和事物的感受力。除了圍棋,其他一切都無所謂,可有可無了。

他好像很久沒有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發自內心地想要這麽做。

他又想起那只毛茸茸臟兮兮的貓來。

長得真醜。姜清元後知後覺地想道。

他有點開心。

*

清晨空氣微涼濕潤,稀薄日光透過滿目蒼翠落在路面上,清凈幽雅的別墅區裏只有空靈的陣陣鳥鳴。

萬禦豪庭,沚院。

一幢氣派非常的莊園別墅之外,高大的庭院黑鐵大門前面,男人正一手提著條長長的澆花的水管,一邊歪頭接電話。

電話裏的聲音喋喋不休,語氣誇張:“大哥!昨天剛到港的今年第一批俄羅斯帝王蟹,吃嗎?攏共才沒多少,現在是有價無市啊!”

“哪來的?”

問這話時,男人嘴裏斜叼的香煙跟著他的話音輕晃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