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次日, 卯時。
天色不過蒙蒙亮,謝知秋已經自然睜眼,然後起床洗漱、換上官服。
方朝的京官一般卯時不到就要上朝, 辰時左右散會, 然後各部門各自開工。
謝知秋如今不過一個從六品官,以她的品級, 還沒有上朝的機會。
但是, 一般在各部寺長官早朝結束之前, 下屬官員們就要及時上崗,這樣才能第一時間讓領導看到自己的勤奮,充分展現為朝廷獻身的精神面貌。
謝知秋披上一件大氅保暖, 在早春黎明的寒風中離開將軍府, 踏著雞鳴之聲,騎馬來到梁城西大街,步入大理寺。
哪怕是個大清早, 大理寺已然有官員在活動了。
“哦?李兄,今天來得這麽早?”
“哎,別提, 早上被家裏的小孩哭醒了,那哭聲真大啊,幹脆出來躲躲。”
“說起來, 你家孩子也快五歲了?”
“是啊,天天鬧騰得不行……”
這些人都是謝知秋日後的同僚, 他們彼此之間看起來十分熟稔, 一見面就寒暄聊天起來。
也不是沒有人注意到謝知秋這個生面孔, 不過即使與她對上視線,他們也頂多是與她疏遠地頷首致意, 並未交談。
謝知秋十分清楚自己的情況。
她從外表上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而且初來乍到,想要融入環境,不能急於一時。
梁城不比外地。
在月縣,她一個正八品官就是青天大老爺。只要把控住衙門的衙役,在月縣她就真能說了算。
但是在梁城,一磚頭下去說不定就能拍死八個做官的,高官公卿數不勝數,謝知秋如今一個從六品小官,實在算不上什麽,還不如表面上將軍府的背景來得醒目。
謝知秋剛回梁城,盡管她事先多少從蕭將軍那裏打聽了一些朝堂上的情況,但蕭將軍本人多年遊離在官場主流圈子外,知道得有限。於是,謝知秋決定,在徹底摸清如今的形勢前,還是先小心行事。
約莫辰時剛過,一個身著朱色公服的官員踏進大理寺。
方朝官員,三品以上著紫色公服,五品以上著朱色公服,其余官員一律是青色公服。
因此哪怕彼此是初次見面,但互相之間一看官服,頓識地位高低。
紫服官員乃是鳳毛麟角,多半得接近齊慕先那個水平才可。
謝知秋和她先前在大理寺見到的一眾官員,基本都是青服,因此此時一見朱服官員,謝知秋便知道此人必是大理寺裏講得上話的人物。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注意到謝知秋這個新來者。
或許是由於謝知秋的外貌氣質實在出眾,他明顯得在謝知秋身上多掃蕩了幾眼,方才走過來,問:“你就是蕭尋初?”
謝知秋對其作揖:“是,見過大人。”
朱衣官員大約五十多歲,身材中等,以後多半是謝知秋的上司,他對謝知秋談不上熱情,但也不算太冷淡,只是例行公事的隨意之態。
不過,這時謝知秋才注意到,朱衣官員身後還站了一人——
與大理寺一眾官員相比,那人顯得過於年輕,比她或者蕭尋初大幾歲,但多半還不到三十。
他沒穿官服,只是一身隨意的文人打扮。不過,一個人的實際情況往往會從細節中暴露出來。在謝知秋看來,此人看似低調,實則華貴之感已從方方面面泄露出來——
他的衣服沒有太多稀奇之處,可手裏的折扇一展開,扇面之畫明明並無落款,卻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且折扇下的扇墜,乍一看只是常見的觀音像,但憑借謝知秋這個文玩商人之女的眼光,那恐怕是千金難得的上等和田玉。
這麽貴的玉石,他居然這般堂而皇之地掛在扇子下面晃來晃去,一副砸到也不心疼的樣子。
更不要提此人年紀輕輕,跟在朱衣官員身後,竟一點都沒有緊張惶恐,全然理所當然之貌。
反而是朱衣官員不時瞥向身後,瞧著有點緊張。
那常服青年對朱衣官員的暗中照料渾然不覺,一邊把玩著手中折扇,一邊饒有興致地左顧右盼,對大理寺很稀奇的模樣。
謝知秋眼神一定,想到自己從月縣一夜被召回梁城的異常升遷,再看此人,心中隱約有了判斷。
謝知秋先沒管那個年輕人,只問朱衣官員道:“下官初來,敢問大人如何稱呼,卑職日後負責哪些事務?”
一旁有資歷較淺的官員要替朱衣官員說話。
但朱衣官員擡手一比,示意他人不必開口,自己介紹道:“老夫姓祝,名維平,任大理寺少卿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