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過了兩周,安瀾才第一次看到人類活動的蹤跡。

那大概是一個野生動物紀錄片制作組,前後一共有三輛車,每輛車上都有兩名持槍向導和一名攝影師,看這架勢應該是準備長期跟蹤附近地幾個獅群。其實在保護區裏本來也沒有一頭獅子是隱形的,隨著科技發展,一些攝像機甚至可以在數公裏外就捕捉到它們。

制作組在附近建了一個營地,每天大清早就開車過來,傍晚才返回。其中一個叫山姆的攝影師出現頻率最高,安瀾很快就熟悉了他的氣味。她並不是唯一一個對此習以為常的,整個獅群一開始還會對開過的汽車有反應,到後來可以做到從車邊上經過而不擡頭看一眼。

變成獅子之後,安瀾對過去的很多問題都有了答案。

她現在知道野獸之所以對坐在車上的人視若無睹,其實並不是因為它們嗅到了槍筒裏的火藥味,或者是對兩腳獸有什麽從古至今遺留的恐懼,其實單純就是把人類和車輛當做了一個整體。而這頭“怪獸”體型都趕上犀牛和非洲象了,根本不值得獅群去冒險。

等山姆風雨無阻地來拍了二三十天之後,連最機敏的破耳母獅都懶得理他了。有一次他們靠得特別近,那會兒獅群正沿著車轍小路朝下一個狩獵點行進,兩支隊伍擦肩而過,安瀾幾乎可以看清山姆和另一位攝影師薩曼莎虹膜的顏色。

和其他獅子不同,她對人類有著天生的當然的好感。

在攝影組現身後,安瀾經常長時間地觀察他們,就當在看懷舊電視台。因為這種古怪的沉靜,她很快就成了攝影師們最喜歡的小獅子,也成了保護區向導們在官推分享獅子動態時出鏡率最高的幼崽,在大貓愛好者群體裏有了存在感。

不過安瀾自己對這種情況一無所知。

攝影師們都很敬業,沒有幾個會在靠近獅群時閑聊。他們和向導討論的都是“二號小獅子在哪裏”、“三號是不是又長大了點”這種問題,常常使她感到厭倦,也只有某次山姆對向導說“一號雌性幼崽體格挺健壯”讓她開心了半天。

幼崽們確實在長個兒,因為它們開始吃肉了。

安瀾最開始吃到的是一小塊牛肉,確切地說是一小塊帶點肉的骨頭,嘗完了肉滋味還能用來磨磨牙。但母親只給孩子們帶了一天肉,後來他們就不得不自己擠上飯桌,在雞飛狗跳裏搶肉吃。

就是從那天開始,以前吃烤肉時常玩的梗就變成了現實——是真的追著牛、追著羊、追著馬在啃。不管被撲倒的獵物死了沒死,搶飯積極的獅子才有肉吃,搶不到的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

體型是貓科動物戰鬥力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母獅本來體型就比雄獅小一圈。為了不太落後,安瀾每次搶飯都很積極。在發現獅爸爸不特別護食之後,她甚至壯著膽子提前上桌。

她第一次嘗試這麽做的時候,獅群獵到了一頭非洲水牛。

通常情況下參與狩獵的母獅會先搶食,在遠處的地主雄獅趕到後,會把母獅們擠到邊上。等成年獅子們吃完了,亞成年和幼崽才被允許進食。在獵物稀少或狩獵對象格外強大的時候,雄獅也會參與捕獵。

這一套規則在大部分獅群都是成立的,但在少數獅群裏,雄獅會允許其他家庭成員一起吃飯。安瀾早就觀察過了,她發現老父親從來不驅逐跟它同桌吃飯的亞成年,本著亞成年可以我也可以的精神,這天她就從角落裏擠了進去。

這一塊正好是母親站著的位置,邊上是性格比較溫和的一頭黃眼母獅,當安瀾擠進去時,兩頭獅子只是敷衍地嗚了幾聲。她成功抱住了一小塊綻開的皮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些人類聞到可能會反胃的東西,在獅子的味覺裏都是珍饈大餐。安瀾用還不那麽鋒利的牙齒啃咬著,撕扯著,一直到母親發出警告的呼呼聲才擡頭舔嘴角的血沫。

母親不是在警告幼崽,而是在警告正在朝這裏靠近的搶食者。

在非洲草原上的任何死亡都不是秘密。

當動物死去時,禿鷲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遙遠處成群結隊趕來。對捕食者來說,禿鷲就是風向標,哪塊天空中要是盤旋著大量禿鷲,那麽地面上就一定有東西可以吃。

這一回找上門來的是一群斑鬣狗。

鬣狗是獅群的老對手,被人類戲稱為非洲“二哥”。

它們生活在一種母系社會中,族群首領往往是一只最強大的雌性。這個首領會決定鬣狗群每天的獵殺計劃,決定是否要與其他捕食者展開對峙,在得到食物後,也由這個首領來享用肉質最鮮美的一部分。

等級森嚴確保鬣狗群總是像一支軍隊一樣戰鬥力強大,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森嚴的等級,使得首領總是像黑夜中的燈泡那麽醒目。當和鬣狗群發生沖突時,許多雄獅都會有選擇地直奔首領而去,知道只要把它殺死,剩下的成員就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