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劍出山河

(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積怨,大勢所趨啊。)

時隔數日, 陳冀的院落裏又迎來一位訪客。

周遭林蔭茂盛,地上早又是殘葉一片,深深淺淺地堆疊, 將這冷清的小院平添一分無人的寂落。

妖王祿折沖站定在院中,對著面前簡樸的木屋觀賞片刻,踱步到一旁搭起的草棚,發現頂上還掛著幾塊腌制好的熏肉。

主人離去匆忙,尚留下許多煙火痕跡。

他遊覽間,密林的陰影中無聲跳出數道長影, 很快將正中的那張石桌清理幹凈。又從屋中搬出一個紅泥小爐,扔進炭火,點燃煮茶。

祿折沖隨意逛了一圈,覺得此地狹窄粗陋,頂多勝在清幽,配不上陳冀的大名。

他回到石桌旁,爐上的水已經沸騰。木炭發出燃燒的“噼啪”聲響,因院中的風聲,一陣起, 一陣息。

待他坐下,邊上一人恭順過來, 彎低了腰,壓著嗓子與他匯報。

祿折沖聞了聞空中的香氣, 怡然道:“人境的茶倒是不錯, 不似妖境, 光是氣味就帶著股消不去的苦澀。”

待身後人說到玄龜的妖域已破, 提前落在八百裏外的四牧城時, 祿折沖臉上的笑意終於淡去。

他斜過茶壺, 看著清透的水線落進杯中,又從杯中滿溢而出,濕了桌面,白色的熱氣騰騰而起,對著氤氳的水氣說了句:“是嗎?”

身後的妖將不敢出聲,低眉斂目地站在原地。

祿折沖輕抿了口熱茶,才又問:“死了多少人?”

妖將回道:“兩次共撥去五萬人馬。”

祿折沖平心靜氣地問:“妖域裏的那幾人,也死了?”

妖將戰戰兢兢地答道:“是。”

“可惜了。”祿折沖放下茶杯,指尖被燙到微紅,坐著靜默片刻,遺憾道,“我本不願這般絕情,他們非逼我至此。”

等茶涼了點,祿折沖又端起來喝了一口。隨即乏味地一笑,將杯子擲了出去。

他遙望被木葉遮住的峰頂,問:“人都布置好了?”

妖將飛快回道:“是,主上。前後都叫人圍了,陣法已經畫成,少元山那邊也安排妥當。”

祿折沖聽不出喜怒地“嗯”了一聲,轉頭看向大門。

院外的小童朗聲稟報道:“紀師叔,先生聽說你來,讓我請您過去。”

院中幾人轉瞬隱匿了蹤跡,祿折沖再次露出一抹笑意,爽快應道:“好。”

今日白澤殿內很是清凈,除卻祿折沖,避不見客,連仆從都不見一個。小童將人帶到後,也被先生遣下。

屋門在身後緊闔,祿折沖走上前去,先朝白澤草草行了一禮,循著氣息找到躲在梁柱後面的狐狸,語氣親近地道:“小狐狸,你果然是在這裏。你父親對你很是掛念,記得早日隨我回去見他,免得他多有操心。”

狐狸雖然憎惡紀欽明,對他頗有偏見,可那些偏見裏並不包含此刻面對這人時本能生出的驚惶。

雖是紀欽明的臉,卻是全然陌生的氣場,叫他不寒而栗。

有幾句叫囂的話滾到嘴邊,被直覺生生逼了回去。只敢露出一個腦袋,戒備地打量著面前的人。

這人是撞了什麽邪?怎麽忽然變得那麽恐怖?

見祿折沖也在看他,狐狸求助地望向前方盤坐在床塌上的白澤,高聲叫了句:“先生!”

白澤的臉龐陷在日光的陰影中,五官輪廓皆有些模糊,眸光一直淺淡地落在祿折沖身上,此時才開口說了句:“何苦來哉?你瀝盡心血,難道只求殺戮嗎?”

祿折沖聽著有趣,雙眉一揚,轉身看向他道:“白澤,我還尊稱你一聲先生。你現世時,天地尚未分人、妖兩境,你合該也護我妖境的國運,是你先欠下的因果,之後又潛縮在人境,閉目不見,無視我妖境的淒苦。有何顏面今日要來阻我?”

白澤靜靜看著他不語,並不動怒,只是眉眼間少了那種寬宏的仁慈,於是透出種威壓來。

狐狸更是聽得心驚膽戰,察覺到面前這個果然不是良善之輩,兩手死死抓著面前的木柱,差點在上面摳出幾道劃痕。

腦海中無聲咆哮:白澤將他叫來做什麽!不該是讓他快快跑嗎?

祿折沖笑了下,當他這是有愧於心,無從辯解,續道:“而今天下,平地亦起風波。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積怨,大勢所趨啊。即便沒有我,也會有新一個人,振臂高呼,得舉世擁護,征兵人境。說是我造的殺孽,大半難道不是你白澤的功勞?”

紀欽明的五官是周正端莊的,被祿折沖用平和的表情來說殘忍的話,便有種割裂的古怪。

他說:“你刑妖司上年年有春色。柳似青玉,水如白練,可這樣的天時從不為我妖境而來。我不信這是天命,即便是,我也要逆天而為。”

狐狸作為從妖境來的住民,忍不住小聲駁斥道:“你少騙人!妖境也沒有你說得那麽淒苦,又不全是不毛之地。也有松濤明月,星鬥垂湖。邊地蕭索餓殍遍野,分明更多是勞役之過。濫官當道,該不想想是誰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