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劍出山河

(人族殺之不絕,如水流不斷,草生不滅。)

狐狸聽他所述場景, 一時間心緒動搖。稚氣未脫的臉上眉頭皺得死緊,兩道聲音左右搏擊。

當年人境劍斬龍脈,將他們一幹百姓棄置於險地, 多年不顧。要說眾人沒有怨責,那是玩笑。

他自小在妖境長大,此事立場該與妖王等同才對,時常也總叫囂著等回到家去,就帶人來報斷尾之仇,打得他們七死八活。而今妖王想將兩地境遇調換, 讓人族一嘗他們當年之苦,緣何卻覺得對方陰毒?

狐狸暗暗唾棄自己是棵墻頭草,理不清這筆爛賬,索性破罐破摔什麽也不想了。

悄悄坐到塌上,與先生依偎在一起,抓著對方袖口,自我寬慰地道,反正九尾狐自上古以來就是白澤的跟屁蟲,他不過是謹遵先祖遺訓, 為白澤驅用而已。

這念頭一過,他浮躁的情緒稍稍鎮定下來,

同時默默將對方罵傾風的話給記下了,潤了番色, 等著見到人立即轉達。

這兩人都是瘋子, 拼鬥到一起, 不知是誰更勝一籌。

見妖王如此威風, 只一個眼神就壓得他擡不起頭, 又覺得傾風委實太不爭氣。

人已經是妖王了, 傾風還連山河劍的劍柄都沒摸到一下,什麽出息?呸!

狐狸心猿意馬,為了驅逐胸中膽怯,一時跑沒了邊。白澤忽然開口時,從耳邊傳來的聲音還將他嚇了一跳。

白澤說:“劍主非我所選。”

“十六年前你耗損修為意欲窺探天機,可有料想到會有今日?”祿折沖掛著一臉冰涼的笑意,眸中是不加掩飾的深重戾氣,“幾百年前人族只會寄望於劍主,而今一點長進都沒有。我以為先生從窺天羅盤裏看到了什麽破局之法,才受天道反噬命懸一線。防備了十幾年,結果先生什麽都沒做。先是扶了個無甚他用的皇帝,再是找了個乳臭未幹的劍主。先生,我也想問您一句,何苦來哉?”

狐狸自己罵傾風,唯恐不得勁,聽到祿折沖這樣貶低,就有點不是滋味了,梗著脖子道:“她打小就戒奶了。”

祿折沖陰鷙的眼神瞟了過去,唇齒輕吐道:“小狐狸,我是不願得罪九尾狐一族,可你若再多廢話,我便打折了你的腿,等帶你回妖境再接回去。反正我與你父素來不對盤,只要留你口氣在,就能挾恩圖報。”

狐狸足底發寒,心頭一凜。此人殘酷至極,連白澤都敢殺,還有什麽不敢做?當即不敢再吭聲了。

白澤眉眼低垂,臉上生氣正迅速流逝,可莊嚴的神情並未因此波動,唯有超然物外的淡然,仿佛此刻手腳被縛,死生弗知的人不是他,只平靜指出道:“你在害怕。”

“我?害怕?”祿折沖聽到了句極荒唐的話,大笑道,“白澤,你是將死之際,腦子糊塗了吧!什麽夢話都敢說?”

“你怕窺天羅盤。”白澤的瞳仁在眼睫的掩映下顯得極為幽深,確信地道,“你在畏懼傾風。”

祿折沖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收了,最後只陰惻惻地盯著白澤,憎恨與怨憤皆在晦澀的表情中,咬著後牙槽輕輕地磨著。

“十五年前你怕陳冀,而今你怕傾風。因為你也知道,人族殺之不絕,如水流不斷,草生不滅。便是刀山在前,也總有人前赴後繼。你也知自己所走的是一條悖逆之道。”白澤頓了頓,續而道,“當年我所蔔算的,並非人境的生機,亦不是所謂的王道劍主——”

祿折沖感覺自己臉頰的肌肉正不受控制地抽搐,那些遊刃有余的自持因此出現了一絲松動。

這具身體總歸不是自己的,留有太多瑕疵。

白澤語速輕緩而擲地有聲:“我所求問的,是龍脈的生機。百多位犧牲於蔔算台的義士,自願與我同行。數百年來,劍主傳承之道裏,所求並非偏安一隅。我願鎮守人境,亦是求索。只可惜長路迢迢,燈暗不明,我尚未尋到出路。祿折沖,天下蒼生,皆不過是天道傾覆之下的完卵,本是不易,何苦再自相殘殺?”

“是嗎?”祿折沖的眼皮輕跳,咧開嘴角,猙獰笑道,“你說的這些謊話,還不如空中樓閣。就算為真,我也不屑於此!求索?憑什麽拿我妖境的命來鋪路求索?自相殘殺的劍是你遞的!現下來同我說天下蒼生?呵。”

他霍然起身。

屋外風似驚濤,粗暴吹打著門窗,帶著山間林葉搖顫的浪潮,拽來滿天厚重的雲層,遮蔽了明媚的天光。

日色陡然昏暗下來。

狐狸偏頭望向窗外,忐忑打了個寒顫。就聽祿折沖大聲咒罵道:“白澤,你早該死了!睜眼看看吧!你找不到的出路,我走給你看!”

涼風煙凝露,苦月入夜寒。

陳冀一行人馬不解鞍,日夜兼程,可始終走得磕磕絆絆,在臨近京師的轄地時,又在山道上叫一夥人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