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劍出山河

(來日道路險阻,諸多困苦,望爾等能夠自渡。)

日出東方, 似乎只在一瞬之間,方才還是段未盡的涼夜,劍剛染上血, 淺色的柔弱的日光,便照亮了陳冀滄桑的臉。將他滿頭的白發渡上了一層金。

陳冀聽見喊話,揮開對面的人前去接應。

殿內的大妖跟著從窗戶口的破洞裏跳出來,右手一甩,從袖口處伸出一截藤蔓。那長蛇似的藤條還沒拿到狐狸,先對上陳冀的劍氣, 被劈作兩段。

狐狸撒腿沖刺,先是跳在陳冀的肩膀上,尖銳的爪子將他衣服勾出數道口子,見周圍安全了,又趕緊跳下來化為人形。躲在陳冀身後,扯著嗓子叫道:“先生說,叫所有人都快走!馬上下山,遠離劍閣!”

陳冀身邊圍著的敵人最是多,他善於獨鬥, 一人牽制,尚算自如, 要多顧忌一只狐狸,便顯得左支右絀了。

此時山間的師叔們正聞訊趕來, 為首之人長臂高舉, 將手中劍擲了過去, 喝道:“陳師兄——接劍!”

陳冀反手拎起狐狸往後倒拖, 腳下運勁, 騰躍而起, 接住了那柄劍,低頭問:“先生人呢?”

“先生此刻動不了,被祿折沖用勞門子的陣法給鎖住了!”狐狸聲音急促得舌頭都要打結,“他說祿折沖要在劍閣的峰頂上重開一處通道,將少元山那條龍脈的妖力引過來,再以紀欽明的血祭把人境的國運轉過去。所有留在山上的修士都會因此遭難,不如速速退開,這不是憑武力能阻擋得了的事,莫要無畏犧牲,反成了他陣法的祭品!”

對面的一名大妖聞言停下了動作,擡手擦了擦嘴邊的血漬,笑道:“先生不愧是先生,果然是懂得權衡利弊。你們該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陳冀沒做理會,厲聲問:“如何破解?怎麽才能救先生出來?”

狐狸不知是衣領被陳冀勒得太緊,還是情緒起伏過大,眼睛耳朵鼻子俱是紅的,一說話,鼻涕眼淚跟著往外冒,說:“晚……晚了……”

那大妖肆意笑道:“不陪你們玩兒了!我等要去追隨主上,見證大業得成!”

十數只妖紛紛收手,抽身撤退。

陳冀胸口裏幾乎要點起一團火來,勃然大怒道:“找死!”

他將狐狸往後一推,朝著就近那只大妖的後背狠狠刺去。

天邊的旭日越過東面的矮山,光色毫無阻礙地穿了過來,照亮峰頂的銅鐘,照亮劍閣上的古劍,同時也照亮了陳冀的瞳仁。

陳冀手腳力氣莫名一泄,劍勢弱了下去。眼睜睜看著數只妖互相扶持著狼狽逃開。

跑遠了,那嘹亮的聲音還在猖獗地挑釁:“你們自己留在這裏等死吧!可惜了,沒能叫你們刑妖司的人全都陪葬!”

陳冀提氣要追,身後一人的聲音變了音調,失態叫道:“陳師兄——”

陳冀循聲看了過去,又照著對方所指轉向劍閣。只見那終日清冷的峰頂,上方的蒼穹被撕開一道徹黑的裂縫,光色進了那處都被吞沒進去。

渾然漆黑的洞口隨著周遭空氣的扭曲越發增大,不斷朝外擴張。否泰山上的萬物亦隨之開始衰落。

草木枯萎,河道崩裂,萬鳥嘶鳴,百獸奔逃,宛如天地的靈氣都被席卷而去。

太陽正高懸上空,然而那澄明的光色轉眼被暝瞑的沙塵所阻隔。連旭日也有了種漂泊不定的淒愴之感。

祿折沖立於劍閣屋頂,右臂空蕩的長袖高高揚起,看著裂縫中漸漸出現少元山的輪廓,四面八方的風正朝此群聚而來,大睜著的眼睛裏無聲流出一行熱淚。

他高舉左手,觸摸著空中滾滾飛揚的殘葉與沙礫,熱血奔流,慷慨激昂地道:“我妖境數百年的磨難,終於要在我手中了結!天道,你且看看!我不屈於人下!我不屈於天道!”

龍吟聲響徹寰宇,國運從上京的地脈中被抽出,連成一片金色的銀河,倒懸在天。

人境各地祥和不在,宇宙乾坤中風雲怒叱,似黑浪滔天。

這陣無端而起的悲風帶著透骨的寒意,在人境所處之地穿梭回環。

高聳的長竹被壓彎了梢頂,轟然倒下,成了哀號中的低低一語。

陳疏闊擡首仰望著高空中傾軋而來的黑雲,那雲中紫色雷霆不住閃現,似乎離他頭頂不過數丈,比他腳下的一片黃土更為壯闊無垠。

除卻無力,生不出絲毫別的感覺來。

“陳先生。”

“先生?”

“陳先生!”

直到身後的人喚了好幾遍,他才恍惚回過神,一寸寸地將臉轉過去。

邊上的將領說話的聲音放得很低,似是怕驚擾了他。

不同於玉坤城初現時的驚惶,待到這天崩地摧,山川欲倒的境況,他反倒有種從容的安定。對著陳疏闊問道:“先生,人境是否存危?望登城,還有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