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千峰似劍

(祿折沖,你這人的腦子是真的有病。)

趙鶴眠肩背上的鐵鎖緊緊繃直, 為強行離開少元山,半邊身軀的筋骨仿佛被生剖出來,深色破舊的衣袍下, 傷口狼藉。以致於嗆鼻的風沙裏,摻雜上了濃烈的血腥味。

祿折沖淺色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幾分虛渺空洞,像是不在認真看他,聲音與那蒼涼的遠風合為一調:“看來林別敘為買你這條命,也付出了大代價。你值得這筆錢嗎?”

趙鶴眠兩手抖個不停, 胸膛隨粗重的喘息劇烈起伏,權衡良久,終是挪開視線,朝後退了兩步。

他伸出尚能活動的右手,甩出一截鎖鏈,伸向衍盈的屍首。

黑色鏈條剛纏住衍盈的腰身,準備要將她拉回,被祿折沖一腳踩住。

一身枷鎖隨趙鶴眠揚手的動作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祿折沖無視他被怒氣染得通紅的臉,表情顯得極為無情, 冷淡地說:“是我太過仁慈,所以容你們在我眼下藏躥。即便你們不肯順從, 我也只當你們是一窩蛇鼠蟲蟻,憐惜你們修行不易, 留你們一條生路。可你們若生出不該有的野心。連你我也是可以殺得的。天下沒有我祿折沖不能殺的人, 你切莫太看得起自己。”

趙鶴眠聽著他的恐嚇, 緘默不語, 後背的傷口在他經脈噴張下崩裂開, 血液從手腕不住往下淌落, 一點點滴在幹燥的泥地上。

他察覺不到痛楚,用力一抽鏈條,震得祿折沖收腳後退。

趙鶴眠單膝跪在地上,試圖將衍盈抱起。他散亂的頭發上全是細碎的沙礫,草草看去,好似倉促間白了頭。

兩腿站不穩,更起不來身,好半晌手臂才蓄出兩分力,抱著人往少元山一深一淺地走去。

昌碣的小攤與商鋪如常支起,只是街上行人少了許多。百姓們還因前一夜的動亂提心吊膽,城中那些忽然出現的陌生面孔更叫他們惴惴不安。

傾風跟貔貅選了一個攤子吃面。飯點時這小面攤的生意倒是不錯,前後的桌子都坐滿了人,全是附近的住客,彼此壓著嗓子,激烈討論著昨晚的事。

貔貅昨日吞的那些法寶還沒來得及消化,隨意吃了半碗便沒了胃口,敲著筷子同傾風胡天胡地地亂扯。

剛說到他們映蔚的鬼市如何奇妙,連狐主也曾騙過幾次,就見街頭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來,正停在一貨郎的攤位前,拿起上面的木雕細細觀賞。

貔貅一把扼住傾風放在桌上的手,眼睛大睜,還沒開口,傾風也已發現那個行跡詭異的人。

祿折沖察覺到二人視線,將木雕緩緩放下,長袖輕抖,信手往貨郎懷裏拋出兩枚大錢。眨眼刹那,人已挪移至木桌前。提起衣擺,風度翩翩地在空位上坐下。

貔貅與他相鄰而坐,心裏不由發怵,又怕自己矮了聲勢,迅速將手抽了回來,抓起桌上的筷子,裝作泰然自若地夾起面條吸了一口。

傾風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

因這傀儡肉身面色青白得失真,眼下又是一團黑紫,宛如塗了幾層厚重的鉛粉,渾不似活人,更像個難以投胎的惡鬼,所以只覺得五官熟悉,沒往深處去想。

這陰邪至極的妖力與氣場,縱然不曾見過這張臉,也知他除祿折沖外別無他人。

傾風見他一雙充血的眼睛直勾勾與自己對視,語氣帶上了些許輕蔑,怪聲怪氣地道:“喲,您老親自來?趕得這麽快,想來吃口熱乎的?這副不人不鬼的尊容,該是吃不了東西吧?”

貔貅見她如此勇猛,湊到她耳邊告狀道:“陳傾風,這就是你師叔的肉身啊!”

傾風呼吸一窒,表情陰沉下來,連冷笑也收了個幹凈,握著筷子往桌上一頓,內勁將那細小的木筷直直穿透了桌面,咬著牙關道:“還給我師叔,別臟了他肉身!”

祿折沖不將她的羞辱放在眼裏,擡起手臂,欣賞著這具半殘之軀,聲線沒有起伏地道:“此番特意前來送還他下葬。怕他失去肉身太久,去了陰曹地府,記不得自己是誰。”

傾風手指僵直,震怒中把露在外面的半截木筷從中折斷。

貔貅鼻子動了動,又說:“他身上有花妖的氣息。”

傾風只聞見了血肉的腐臭,沒聞到什麽香氣。聽他這樣說,指尖仿佛被刺出來的木屑蟄了一下,瞬間想到一些事,問:“你見到她了?”

“她死了。”祿折沖那張面無人色的臉上,居然能看出些許惆悵來,“她若是肯開口認錯,我也可以格外寬恕。偏她到死都不肯服軟……”

傾風不等他說完,按住手邊的劍,貼著桌面揮了過去。

劍鞘因沖勢出了一半,被對面的人輕巧接住,兩指往前一頂,將方出鞘的半寸劍光又合了回去。

傾風身形後仰,在逼仄的空間內拉出距離,手掌握著劍柄朝上劃出一個半圓,劍鋒帶著銀月的弧度,削向祿折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