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千峰似劍

(“這條路,我走定了!”)

附近的百姓正在逃離, 但還有部分人藏在家中心存僥幸。

雙方若真較量起來,四散的妖力難免要誤傷周遭人的性命。

祿折沖來此目的不為血洗,是以遭貔貅當面奚落, 也極有耐心站著靜等。

他不曾率先發難,傾風等人便也強忍著沒有出手,只從四面以合圍之勢阻斷了他的退路。

貔貅這人最是耐不住性子,被祿折沖用陰惻惻的眼神盯著,渾身上下好似被尖針倒插成了刺猬。

傾風能察覺到他那微妙的退縮之意,心說這人可真是又慫又勇, 微微側過身說:“你怎麽那麽害怕?至於嗎?當初一口一個‘小爺’掛在嘴邊,現下要當人孫子了?”

貔貅不敢挪開自己視線,生怕分神之際祿折沖出招突襲,聞言也不覺羞恥,只理直氣壯地回道:“廢話,你見著他的活屍傀儡,你不覺著邪門兒啊?”

他快哉赴死倒是沒什麽好怕的,怕就怕死後連屍體都成了祿折沖的座前牛馬。那他臉面哪裏去擱?

貔貅從祿折沖的眼神裏看出了隱約的嘲弄,硬著頭皮挺直胸膛, 謹慎地與她耳語道:“這玩意兒怎麽煉制的我都不知。你當我同你一樣是初生牛犢不識高低?我可是在妖王治下活了上百年。”

確切來說,傾風連祿折沖真身本相是什麽都不知道。她有此疑惑, 便順勢問了出來。

豈料貔貅說:“我也不知道。”

傾風面露驚詫。

貔貅煩躁抓了把頭發,說:“管他呢!反正你我都是過河卒子, 沒有退路, 且殺就是!真要不行了, 記得添我幾刀, 切莫留我全屍。”

好狠一虎啊……傾風都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祿折沖豎起一根手指, 沉聲道:“一炷香。”

貔貅聞言, 又甩袖放出兩枚信號。遠處鐘鼓銅鑼聲齊鳴,震得九霄之上的煙雲都似乎激蕩起來,而緊閉的門戶中依舊無人出現。

“還不走?”貔貅又急又氣道,“他們找死,可就怪不得我無情了。”

這僵持的局面直至林別敘出現,才終於告破。

天邊風凝雲滯,四面黃塵懸浮而起,祿折沖半闔的眼皮顫了顫,隨即便感覺一股浩蕩之氣從上空垂落。

“八方之內,皆循我令。”

林別敘單手掐訣,低眉斂目,一身寬松長袍纖塵不染,隨風鼓動,有種觸不可及的悠邈。威嚴之聲如萬籟齊響,磅礴中正的妖力凝為一雙巨手,朝地面壓去。

橫掃之下,那些戰戰兢兢躲在家中,不知亡期將至的百姓,這才在他外力操縱下,相繼從家中推門走出,有序沿著街巷朝偏遠處撤離。

祿折沖仰起頭,饒有興致地看向林別敘,說:“你居然真敢出來。”

林別敘站在遠處高樓之上,身影與背後的層雲相疊,好整以暇道:“妖王親臨,哪有不相迎的道理?還有一位朋友,也隨我在此久候,妖王不如一見故人,再行決斷。”

白重景從長街盡頭處快步走來,穿過數人,卻不敢靠得太近,遠遠朝祿折沖跪了下去。

祿折沖的視線刻意略過了他,平靜在謝引暉、貔貅等人身上都過了一遍。良久後才看向那跪伏在地的男人。

縱然有過長久的準備,目光觸及白重景的一瞬,祿折沖的表情中還是露出了一抹罕見的悲痛。

他眼中情緒如潮水漲落,來回反復,難以平息。輕聲道:“阿景,我萬不該,讓你來昌碣,押送林別敘。若非如此,你我二人如今還是兄弟。”

傍晚漸現的夕陽將祿折沖慘白的臉都照出了微紅的顏色。

“你忘了當初是我舍命背你出的少元山。你我是過命的交情。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嗎?這世間,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

白重景始終不吭聲。重重一叩首,將額頭貼在地上,八尺魁梧的身軀此刻竟有些脆弱。好似祿折沖的話字字帶刀,將他原地施行了一場淩遲。

祿折沖走上前兩步。

“我給過你諸多機會。我命你帶白澤回京,你為何不從?我命你護道昌碣,你為何反替陳傾風傳信?我命你殺衍盈,你為何放她離開?你幾次違逆,我都不忍罰你。你此刻又為何,跪在我面前。”

祿折沖喉結滾動,嗆進些粗糲的氣體,割得嗓音嘶啞難聞。低垂著眉目,不算有力地質問道:“阿景,今日你是不是也要來殺我?”

白重景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祿折沖生硬笑了兩聲:“你想要殺我?怎麽還不動手?”

白重景五指收緊,抓住一把潮濕的黃土,攥緊在手心。

祿折沖見狀,好聲勸說道:“你現在去殺謝引暉,無論成敗,我既往不咎。”

白重景好似啞巴了、殘廢了,任憑他說,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

他的沉默更催生了祿折沖的憤怒,叫他第一次生出眾叛親離的悲戚感來。傀儡上的妖力隨祿折沖的怒火不受控地散溢出來,站定在白重景身前,朝後者頭頂伸出潰爛半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