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等母子倆走近一看,那孩子的模樣就更清楚了。看他的臉應該已經十來歲,身高卻還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兒,顯見發育得不大正常。

她們知曉賀知章他們身份不簡單,也不敢多糾纏,千恩萬謝地道過謝後就匆匆離開了。

賀知章兩人雖處於半退休狀態,對於朝中諸事卻還是了然於心,一看到過分矮小的小孩兒他們便知曉到底是怎麽回事。

畢竟近來被杖斃的人也沒那麽多。

這婦人的丈夫應當是個內廷供奉,姓黃,是個侏儒,性情滑稽討喜。

當今聖上對他十分喜愛,時常扶著他腦袋走路,戲稱為“肉幾”。

皇帝身邊的紅人就沒有不春風得意的,哪怕只是當個“肉幾”,那位姓黃的侏儒也是如此。他本來不過是個民間藝人,僥幸得了當今聖上青眼成了內廷供奉,不思好好報效聖人,反而驕矜自傲。

今年他在路上迎面遇上個捕盜官,不僅不避讓,還讓人把捕盜官掀下馬。這可直接捅了言官窩了!

須知文官最恨的就是他們這些靠著一技之長得了聖人寵幸的家夥,你不讀書不習武,說幾個段子演幾出戲,逗得聖人哈哈大笑,便能獲得大筆大筆的賞賜,於國何益,於百姓何益!

每天看你得意洋洋招搖過市就已經夠氣人了,你居然還敢作奸犯科,這下讓咱逮著你了吧!

事實上這侏儒犯事以後第一時間向聖人稟報過此事,當時聖人的說法是“只要沒人彈劾你就沒事”。結果大家都知道了,他很快就被彈劾了。

作為一個英明神武的明君,當今聖上自然是鐵面無私地把人拉出去杖斃。

可見以才藝以及阿諛討好來獲得好處是不可能長久的。

尋常人死刑還要復核好幾輪呢,你靠著天子一時的寵幸飛黃騰達,那自然要承受隨時被拉出去杖斃的風險。

鐘紹京屬於回京述職時在皇帝面前都敢說“我為你們父子倆立下過那麽大的功勞,現在卻要老死在外地,真是讓人心寒呐”的橫人,提起這些事來自然也並不避諱。

士林之中對當今聖上這個處置是非常滿意的,說是他處置起人來不因私廢公。

三娘聽得有點懵懂,她挪到鐘紹京身邊跟他說起了悄悄話:“這是很好的處置嗎?”

鐘紹京道:“你覺得哪兒不好?”

三娘覺得這事不太對味,卻又說不出具體哪兒不太對。她老實回答:“我不知道哪兒不好。”

她試著給鐘紹京分析起來,你看著恩是皇帝給的,罰也是皇帝給的;若皇帝不給那侏儒過分的恩寵,他也不至於猖狂到連捕盜官都敢掀翻在地!一個被選為內廷供奉的民間藝人,在入宮前能有什麽見識、哪裏懂那麽多道理呢?

天下百姓都是聖人的子民,不教而殺是不對的!

鐘紹京不知想起了什麽,冷笑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讓你受著你就受著。”他睨了三娘一眼,又覺得稀奇得很,“你還知道不教而殺?”

孔孟之學在唐朝的地位遠不如後世崇高,孟子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人問津,孔子倒是好一些,畢竟大唐還出過個編纂科舉教材的孔子後人孔穎達。《論語》算是讀書人求學之路上的入門書籍,平日裏連行酒令都拿它來當酒令辭。

只不過像三娘這麽小一點的奶娃娃居然能記住論語裏的內容還是很難得的。

三娘驕傲地道:“我跟著我八叔抄過好多遍《論語》!”

鐘紹京也想起來了,他第一次聽說三娘五歲能書這事兒,就是郭家祖父說她幫她八叔抄書來著。

沒想到抄的是論語。

鐘紹京馬上把話題推進到小孩子最害怕的環節:“那你把這段背一背。”

換成別的小孩,恐怕早就緊張得不得了了。三娘卻不緊張,她認認真真給鐘紹京背了起來。

這段講的是孔子表示從政有五美四惡,孔子表示“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就是其中兩惡。

不告誡百姓直接要求見到成績、不教化百姓直接把犯錯的人殺了,屬於暴虐的政策。誰天生就知道該做什麽、該怎麽做呢?都是需要去引導、去教化的。

就比如你把一大堆飴糖擺到孩子面前讓她天天隨便吃,那就該想到她的牙齒可能因此而爛掉。

鐘紹京聽她還自帶解釋的,樂道:“你愛吃飴糖?”

三娘一臉沉痛:“什麽糖都愛吃,阿娘不給多吃。吃多了會牙疼,像阿翁!”

郭家祖父:“……”

說話就說話,帶我幹什麽?

賀知章看了眼鐘紹京,說道:“趁熱吃你的索餅吧,和個小孩子提這些做什麽?”

“吳中四士”裏頭就屬於賀知章生活最安逸,官位也最高,一來是因為他性情放達,二來則是因為他比較管得住自己的嘴,該誇的誇得花團錦簇,不該說的一句都不會說,狂得非常有邊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