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也就鐘紹京這個什麽都不拘的, 才會與三娘講這些玩意。

不過有時候男人往往更了解男人的秉性。

面對三娘的疑問,鐘紹京笑了笑,給她講起近來發生在寧王宅邸外的一件事。

寧王呢, 是當今聖上的兄長,本來按照長幼來繼位的話理當是他當皇帝的,但他們兄弟幾個感情極好, 寧王認為當今聖上功勞更大,所以當時力辭太子之位。

反正對外的說法是這樣的,具體如何就不清楚了。反正他們兄弟幾個曾經在五王宅相依為命,感情確實很不錯就是了。

寧王好美色, 家中美婢如雲, 才色雙絕的美姬更是有數十位,偶爾遇到難得的絕色還會推薦給他的皇帝弟弟, 可見兄弟二人在這方面著實是志同道合。

前不久他在外頭走著走著, 忽然發現有對夫妻在路邊賣餅,那賣餅者的妻子纖白明媚, 頗叫人動心, 當即把人家小夫妻倆給拆散了,帶回去充作府中姬妾。

鐘紹京笑道:“你看,長得好倒也不全是壞事,這不就是有好處了嗎?她得了貴人喜愛,以後不用辛辛苦苦跟著丈夫出去賣餅了。”

三娘聽得更愣了,忍不住追問:“萬一她喜歡跟著丈夫賣餅呢?”

夫妻倆每天踏踏實實地做餅, 賣出多少便能得多少利,全憑自己的雙手養家糊口, 不必寄希望於旁人的喜愛。

相反,入了寧王府便要與數不清的嬌妾美姬爭奪那本就不多的寵愛。

“喜歡又如何?”鐘紹京笑得更歡, “她又沒得選。不僅她沒得選,她丈夫也沒得選,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沒得選。”

三娘不知道鐘紹京為什麽能笑著說出這麽可怕的事。

這難道是什麽值得一樂的事情嗎?

瞧見三娘臉上的表情,鐘紹京哈哈大笑,擡手揉揉她腦袋說道:“這世上不如人意的事多了去了,別什麽事都那麽較真,多樂呵樂呵才能活得長長久久。你看朝中有這麽多人看不慣我,見了面不還是得捏著鼻子喊我一聲‘越國公’?”

三娘還是有些郁悶,她年紀還小,遇事就是喜歡較真,沒辦法像鐘紹京這樣看什麽都像看笑話。

好在鐘紹京還是應下了她的遛彎邀約,決定明兒一早一起沿著洛水散步。

三娘去尋李泌的時候,面上有低落,瞧著遠不同於往日的快活。

李泌問道:“是遇上什麽不高興的事了嗎?”

三娘見沒有旁人在,便與李泌說起鐘紹京提到的那對賣餅夫妻。

李泌聽後沉吟片刻,嘆息著說道:“古時便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之說,玉璧這種身外之物還可以藏起來,相貌這種東西卻很難長久隱藏,她一沒有護得住她的出身,二沒有護得住她的丈夫,倘若權貴有心強奪確實無計可施。”

李泌還給三娘講了另一樁“懷才其罪”的傳言,說是據傳宋之問的外甥劉希夷寫了首《代悲白頭翁》,裏面有句極其巧妙的“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得知劉希夷還沒把這首詩給別人看,宋之問希望他把這句詩讓給自己,劉希夷答應後又後悔了,還把自己的《代悲白頭翁》宣傳出去,贏得一片贊譽之聲。

於是宋之問暗中命人把劉希夷弄死了。

這雖只是坊間傳言,但當初劉希夷確實是不滿三十便不明不白地亡故。

財富、美貌、才華都有可能招來禍患,並不是這些東西本身不好,只是許多人根本沒有辦法保障自己對它的所有權罷了。

你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給了你好相貌合該就是你自己的?

須知按照唐律的規定,百姓之家遇到征兵,男子滿二十一歲便要去服役,服到六十歲才退役。

還是則天大聖皇帝覺得這服役年限太長了,才把兵制改成從二十五歲服役到五十歲。

所以便是你長得其貌不揚,你這具身軀也不一定屬於你自己,朝廷一征用就能征走你二十五年的好時光。

像李白所寫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說的便是征夫妻子在家為丈夫準備冬衣,心中期盼著“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一個龐大帝國的正常運轉,需要數不清的沒有姓名的普通百姓來支撐。

李泌說道:“我們能從小讀書明智,已是幸運之至。將來若有機會,我們盡力去幫助那些有需要的人便好。”

三娘追問:“若沒有機會呢?”

李泌道:“你不是背過《論語》嗎?子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該放手去做的時候放手去做,該收斂鋒芒的時候收斂鋒芒,才能不為自己和親朋好友招來禍事,保全己身靜候良機。”

李泌近日來時常與張九齡秉燭夜談,已知曉張九齡這次拜相有許多事想做。

他問張九齡知不知道做那些事可能會讓聖人不喜,張九齡說,知道,但還是要做。